第六十一章
高开会变得不那么开心了:“兄弟,这事儿你得先听恁哥说两句。人家种个庄稼不容易,这二十多个绵羊一天得吃多少麦苗咹?这是一方面儿;另一方面儿,喃这人们下来唠是有任务滴。喃要是白跑一趟,一分钱没见着,说出来谁信咹?兄弟们也不容易咹,这么黑嗹,还深一脚浅一脚地呆地里跑着追羊哩,外头多冷咹。”戊戌说:“理解,理解。咱不能让兄弟们白跑,多多少少咱都得掏点儿。”高开会继续说:“兄弟这要是你自个家滴事儿,恁哥我立刻就领着人走,白跑一趟都行唠。可要是不论谁家都找着你来说事儿,咱兄弟们就都没成绩嗹。” 云胜说:“总闷着(无论怎样)也不能白跑一趟。就算所长你自个儿愿意,下边兄弟们也不愿意咹。你看这么招行唠不,小羊儿啃不了几棵庄稼不算,咱再去一半儿,咱算十啊(只、个)羊。”高开会说:“兄弟你说出来嗹,我就不能打拦头板儿(阻拦、拒绝)。你说算十啊就算十啊。”云胜就对戊戌说:“你掏钱吧,戊戌收。”戊戌刚才听着所长恭维云胜的话还是开心的表情,转眼听说要掏六百,心里顿时灰暗了。摸索了老半天,拿出来一千块钱,数了六百出来,又数了一遍给了高开会。 云胜说:“高所长,你要是有空儿就上我那里吃饭去。我就不打扰嗹,要不等一会儿再看见别人来赎羊,我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高开会和子墨两个人送着他们出了大门,子墨开了门外的门灯,这也是小牛辛庄第一盏大门外的门灯。高开会说:“还用我帮着你撵回家去办?恁俩人弄唠办?”云胜说:“这个不用管,它们认识道儿总闷走,比咱走滴还稳当哩,有夜眼咹!”几个人就都笑了。 到了戊戌家门口,戊戌看着绵羊们都进了家门,赶紧从外面关了门,对云胜说:“云胜,今儿刻多亏唠你嗹。你还家走坐一会儿办?”云胜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人家不欢迎自己了,就说:“我捡哩一天破烂儿也累嗹,你上(插)门吧戊戌收。”说着就走了。 戊戌家一看羊和戊戌都回来了就问罚了多少钱,戊戌说:“云胜可真有面子,我今儿刻看见嗹,他和派出所所长称兄道弟哩,看那个架势儿,人家还挺怕他滴。”戊戌家说:“说这废话有嘛用咹,他要是没有面子叫他啊,跟个小蛤蟆儿一样?问你罚唠多少钱!”戊戌说:“六百。要不得罚快两千哩。”戊戌家说:“咹?白称兄道弟哩啊?(所长听云胜)胡诌白咧哩半天(指云胜说不出成器的话)还罚钱啊?我寻思着罚哩五块钱哩。” 戊戌说:“五块钱还不够人家派出所跑腿滴哩。”戊戌家说:“五块钱不是钱啊?给我五块,你让我上哪里去我就上哪里去。”戊戌说:“你给我三块,让我上哪里我就上哪里。说这废话有嘛用咹!刚才我都没敢让云胜家来喝口水,就是怕你这个德行!”戊戌家说:“还喝水?喝他娘个屄咹!”戊戌说:“你小点动静儿。人家再不行也给你省唠一大半儿钱哩;要是你去,十块钱滴面子人家都不见得给你!你以后就求不着人家哩啊?”这最后一句终于让戊戌家闭了嘴。 丁顺在屋里正跟秀兰谝(piǎn,炫耀)因为认识高开会省了六十块钱的事,正好听到了戊戌家说“喝他娘个屄咹!”两个人想明白了肯定是骂云胜,秀兰就很生气,丁顺笑了。 这天更晚些时候被抓的还有树茂家的羊。树茂家被抓了十六只绵羊,树茂在子墨家磨蹭到了半夜,子墨受不了了主动帮着讨价还价,最后交了五百块就把羊领回来了。 戊戌家虽然被罚了六百心里有气,但为了显示和云胜关系好,还是逢人就说多亏了云胜说情,省了一大半儿。树茂听说云胜介入了才给戊戌家省了一大半,自己没请人、不欠任何人人情也省了一半,就也到处谝自己的能耐。戊戌家听说了后,心里更加恨云胜;而云胜因为吃了力不讨好,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随便帮人说话了。 经过这件事,老白再也没吃到过麦苗了。大部分时间它都吃欣梅搂回来的树叶,或者吃胡萝卜英子(叶子)。 这天下了雪,欣梅没有去搂树叶,就拿着本书看着老白吃树叶。我则吃麦糠拌料。所谓的料在不同时期,内容也是不同的:我小的时候丁顺家还穷,在极特殊的日子里才会吃到豆饼做的料,一般情况下都是麸(fū)子;当面粉成为人们日常主食后,丁顺就把碾子轧的粗玉米面给我作料,细玉米面则给人熬粥喝。豆饼有多好吃呢?小涛曾经在不知道是牛食的情况下吃过一次,连他都说好吃。所以料相当于穷人的咸菜、富人的大餐。 跟着丁顺过日子,营养不错,我发育的也很快。不知不觉中我就九个月了,我的身高和成年牛没有分别了,只是稍微瘦了点,毕竟骨架还没全长开。天气很冷,我却感觉烦躁、焦灼、孤单,好想有头牛听我倾诉心声。有次拉车的时候我遇到丁卯家的小黑也在拉车,于是我尾巴翘的老高,兴奋地冲过去,恨不能把他搂在怀里、压在身下。连路过的梓柏都说:“你看恁兄弟俩关系好,牛都跟着关系好。”可惜小黑对我的热情完全没有反应,我才意识到它已经不公不母了。村里再没有公牛了,而且就算是母的都还是拴着的,于是有次我竟然迫不及待地去爬一头撒着的小牛,差点把它压坏了。丁顺终于发现了我的异样,于是牵着我到了桑村兽医站。 兽医站就是一个院子而已,院子的中央埋着一根碗口粗的铁管子做橛子,管子上拴着一条人胳膊粗的缰绳,绳子的另一头拴着一头红色公牛,那头公牛个头之大,简直吓了我一跳,但其威武雄壮让我随即爱上了他。他一看到我就把上唇翻过来了,抬着头向着天叫,眼睛却看着我。我知道他兴奋了,要不是那粗壮的缰绳和铁橛束缚,他早就扑过来了。兽医把我牵到双杠中间,前面挡了一根棍子,后面挡了一根棍子,让我彻底不能动了。随后他牵来了公牛。此处省略了一些字。从此以后我又变得安静了。冷静下来之后我就想到,这头公牛有可能是我的父亲啊!这个想法让我再也不想接近公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