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新片筹备
年、月、日,季父愈闻汝丧之七日, 乃能衔哀致诚,使建中远具时羞之奠, 告汝十二郎之灵:呜呼! 吾少孤,及长, 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 中年,兄殁南方, 吾与汝俱幼,从嫂归葬河阳。 既又与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 未尝一日相离也。吾上有三兄, 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后者, 在孙惟汝,在子惟吾。 两世一身,形单影只。 嫂尝抚汝指吾而言曰:“韩氏两世, 惟此而已!”汝时尤小, 当不复记忆。吾时虽能记忆, 亦未知其言之悲也。吾年十九, 始来京城。其后四年, 而归视汝。又四年, 吾往河阳省坟墓,遇汝从嫂丧来葬。 又二年,吾佐董丞相于汴州, 汝来省吾。止一岁, 请归取其孥。明年, 丞相薨。吾去汴州, 汝不果来。是年, 吾佐戎徐州,使取汝者始行, 吾又罢去,汝又不果来。 吾念汝从于东,东亦客也, 不可以久;图久远者, 莫如西归,将成家而致汝。 呜呼!孰谓汝遽去吾而殁乎! 吾与汝俱少年,以为虽暂相别, 终当久相与处。故舍汝而旅食京师, 以求斗斛之禄。诚知其如此, 虽万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 去年,孟东野往。 吾书与汝曰:“吾年未四十, 而视茫茫,而发苍苍, 而齿牙动摇。念诸父与诸兄, 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 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 汝不肯来,恐旦暮死, 而汝抱无涯之戚也!”孰谓少者殁而长者存, 强者夭而病者全乎!呜呼! 其信然邪?其梦邪? 其传之非其真邪?信也, 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纯明而不克蒙其泽乎? 少者、强者而夭殁,长者、衰者而存全乎? 未可以为信也。梦也, 传之非其真也,东野之书, 耿兰之报,何为而在吾侧也? 呜呼!其信然矣! 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纯明宜业其家者, 不克蒙其泽矣!所谓天者诚难测, 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 而寿者不可知矣!虽然, 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 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 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 死而有知,其几何离; 其无知,悲不几时, 而不悲者无穷期矣。汝之子始十岁, 吾之子始五岁。少而强者不可保, 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 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汝去年书云:“比得软脚病, 往往而剧。”吾曰: “是疾也,江南之人, 常常有之。”未始以为忧也。 呜呼!其竟以此而殒其生乎? 抑别有疾而至斯极乎?汝之书, 六月十七日也。东野云, 汝殁以六月二日;耿兰之报无月日。 盖东野之使者,不知问家人以月日; 如耿兰之报,不知当言月日。 东野与吾书,乃问使者, 使者妄称以应之乎。其然乎? 其不然乎?今吾使建中祭汝, 吊汝之孤与汝之乳母。彼有食, 可守以待终丧,则待终丧而取以来; 如不能守以终丧,则遂取以来。 其余奴婢,并令守汝丧。 吾力能改葬,终葬汝于先人之兆, 然后惟其所愿。呜呼! 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 生不能相养于共居,殁不得抚汝以尽哀, 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xue。 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 不孝不慈,而不能与汝相养以生, 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 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 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吾实为之, 其又何尤!彼苍者天, 曷其有极!自今已往, 吾其无意于人世矣!当求数顷之田于伊颍之上, 以待余年,教吾子与汝子, 幸其成;长吾女与汝女, 待其嫁,如此而已。 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 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 呜呼哀哉!尚飨!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 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 水波不兴。举酒属客, 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 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 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 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 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 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羽化而登仙。于是饮酒乐甚, 扣舷而歌之。歌曰: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 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客有吹洞萧者,倚歌而和之。 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 如泣如诉,余音袅袅, 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 泣孤舟之嫠妇。苏子愀然, 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 ”客曰:“月明星稀, 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 西望夏口,东望武昌, 山川相缪,郁乎苍苍, 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 下江陵,顺流而东也, 舳舻千里,旌旗蔽空, 酾酒临江,横槊赋诗, 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 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 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 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 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 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 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 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 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客喜而笑, 洗盏更酌。肴核既尽, 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 不知东方之既白。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 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 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 其为惑也,终不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