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该药
刘兆英出了县衙,并没有急着回县学,他需要证明自己的猜想。 一般查办命案,都会从杀人动机入手,那是什么动机,才需要杀人这样极端的做法呢? 要柳莺儿死的这个人,目的只有一个:不想让人知道柳莺儿怀孕了! 柳莺儿一旦肚子渐显胎象,便很容易被发现她已被人占了身子的事实。以本朝律例,未结媒妁之盟而致人有孕者,如果女方家不同意后补婚书,男方便以**罪论处,是要被执行私刑的。 所谓私刑,一般便是由地方乡绅主持,将犯案者浸猪笼或者是直接杖毙。私刑方法当然不止这二种,有些怨恨深的,便是将人折磨致死,大家都不会去说些什么。 只有杀了柳莺儿才能不生下这个孩子吗? 未必! 杀人是最极端的做法,凶手若不是只有这一种办法,断然不会选择此道。 想要让人滑胎,从古而今都有两种方法。 一种是以外力强行将腹中胎儿锤击而亡,多是已结了胎形而家庭穷苦的人家才会选择的方法。这种方法令人痛苦且成功率不高,曾发生过妇人以外力锤击腹部多次却反使胎健的事情,最终竟生下个身体强壮的大胖小子,令那妇人取名为遗奴,实在好笑。 另一种方法,就是吃药。 药本身是用来治病救人的,可是人生而便有黑白善恶,恶者携恶而生,善者以善而存。 于是,就有了杀人的药。 打胎药不知从何朝而兴,只知道最早来自于妓馆。娼妓作为贱业,大多时候自己的身体是得不到保障的。虽然妓馆会提供肠衣以避孕,有的娼妓也会服用使自己丧失生育功能的药,可凡事总有意外。 久而久之,便有了打胎药这种东西。 初时,此药副作用强烈甚有致死的危险,如今到了本朝,此药致死风险几近于无,便成了寻常百姓也会使用的药物。 有妾室者不想让妾怀孕生子,又只顾己身欢愉,到最后便让妇人承受这等痛苦。 朝廷遂颁布法令,将打胎药列为管制购买之物,仅允许大型药商炮制售卖,购买者需详细登记。 如若凶手不想要这个孩子,而柳莺儿腹中胎儿尚未成形,最好的办法,就是吃打胎药。 打胎药不是普通药材,配方难获,寻常村铺和小药铺都无法购买,在青灵县中,有资格售卖此药的,只有一家。 济生药房是青灵县最大的药房,集收药制药卖药为一体,在全国都有分号,是一家有司衙门承认的可以售卖打胎药的药房。 因为忌讳,打胎药一律称为“不该药”。 济生堂药房就坐落在青灵县主干道旁,占地颇广,不阔却深,后院后堂乃是制药所在。 刘兆英脚程极快,完全不似去时那般慢吞吞的,不一会便找到了济生药房大而广的门面。 甫一入了药房,刘兆英便猛地刹住。浓郁的药香让他一时半刻有些难以忍受,他用袖管捂住口鼻,就看到不远处的柜台旁,立着一个身穿学袍的诸生。 那诸生正在抓药,侧着身子站定,正好也瞧见蒙着脑袋撞进来的刘兆英。 这一瞧,那诸生的脸色便是豁然一变,双眼中露出愤恨之色,此人正是郑翰君。 原来这郑翰君挥袖走后,却愈来愈觉得刘兆英说得大有道理。他考中诸生后,第一次穿着学袍回家时便叫一个前来瞧病的妇人相中,郑翰君人品虽不怎的,相貌却讨妇人喜欢,二人偷尝滋味后,郑翰君食髓知味,爱上了这等事情,常常借父亲替人看病之机勾引一些娼妓和不检点的妇人。 乃父又是女科大夫,他自己措施做得极好,从未发生什么乱子,只是久而久之,身体却每况愈下,有些吃不消那些风月老场的女子索求无度。 偏偏他又沉迷此道,今日听了刘兆英的话,他才深感固本培元的重要性,不能因为年轻便为所欲为。 他倒不会幡然醒悟,只是想不让人看笑话罢了。 一见刘兆英踏进门来,尴尬之余,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刘兆英见到郑翰君在此咬牙切齿的模样,也是微微一愣,只是转眼之间他便想通了其中关窍,然而他懒得说些什么,只好冷冷地瞪着他。 “公子,您的药。” 郑翰君豁然扭头,一脸的不愉,那抓药的小厮只好尴尬地笑笑。 郑翰君冷哼了一声,拎着药就走,经过刘兆英身边时,还不忘冲他草草地抱了个拳。 君子之交,到底还是各自留些个脸面的,刘兆英明白,郑翰君也不傻。 只是,郑翰君出了门没有立即就走,他折身轻轻地靠在门外,两只耳朵竖起老高。 刘兆英走到柜台旁,作揖问道:“请问店家,近日来可有人来买不该药。” 那小厮闻言,上上下下打量了刘兆英一眼,迟疑地道:“这位公子,本店出售此药的详细记录,没有官家的印鉴手令,本店是不能对外告知的。” 说着,那小厮朝店里的管事使了使眼色。 药房管事一般只对接大宗客户,但也会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这小厮担心自己被书生诘问,当下便向管事求救。 那管事早早就注意到这里的状况,正好此时店里也无其他客人,当下便自然地走了过来,团手作揖:“小人是敝店的轮值管事何昌,公子有事问小人便是。” 刘兆英双眉紧蹙,知道今日自己多半是要不到打胎药的出售信息,心中已有退意,便道:“在下只想问近日来可有年轻公子或者谁家的下人来买不该药。” “呵呵,不瞒公子,不该药的详细出售记录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事关客人隐私,如没有官家同意,敝店岂敢私自供人查阅。若是走脱了消息让客人丢了脸面,以后敝店的生意,可就不大好做了,还望公子体谅些个。” “在下只想问问……” 刘兆英时间紧迫,眼见何昌依旧是一副皮笑rou不笑的样子,便知无望,只好打住话语草草告辞。 跨出店门,就见郑翰君孤零零拎着个药包,挑着眉神情凝重地看着他。 “你在查案?”郑翰君不确定地问道。 刘兆英还以为郑翰君误会了什么,正想着如何开口,却听郑翰君一语道破,不由露出讶色。 这表情让郑翰君瞧在眼里,郑翰君心里立马开始盘算起来。 没错!刘兆英最头痛的这件事,郑翰君正好可以帮忙。郑翰君的父亲郑廖生是女科大夫,自然会自己配制不该药,虽与药房的药材有些差异,可效果上是差不多的,如此一来等于抢了药房的生意。 只是郑廖生没有资格卖这种药,药房以此相挟,郑廖生一度不敢卖不该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