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谁打的冷枪
阳光穿过藤萝架射进廊亭,照在人的身上和棋盘上。少爷和马丁杀了一盘又一盘,午饭也端到石桌来吃了。 两个人杀得很高兴,还喝了酒,洋活说得高一声低一声,听起来都是快活的意思,等俩人合着嗓子唱起洋歌,快活得都让傻子有点儿害怕了。 下午,吴妈陪着大少奶奶进了廊亭。在石凳上铺了皮垫儿,少奶奶在丈夫和洋人之间打横坐下了。大少奶奶还是老样子,盯着棋盘,脸白白的像一朵大花,两只眼像花上的蝴蝶。 她一直守到他们下完最后一盘棋。下棋的双方酒劲儿没退,一直很高兴,只是下棋的作派与往日大大的不同了。好像是二少爷先开始的,马丁打了一个愣,随后跟上。 他们每吃掉一个棋子就把它用力一丢,丢进离着好几丈远的水塘。丢一次笑一次。棋子儿一枚枚漂在荷叶中间,像一群小鱼儿。棋下完了,他们也累了,静静地在廊亭里歇着的少奶奶脸显得更白,盯着空棋盘不肯抬头。 傻子走出耳房,用平日捞杂物的网子捞棋子儿。少爷看见了,笑了笑,没说话。马丁也看见了,见他胳膊太短,就兴冲冲地跑过来帮忙。少爷咕噜了一句什么,马丁啊了一声,把网子的竹把儿抢过去,脸、脖子和鼻子彤红。 少爷说:“吴妈,进屋拿梳子去。” 吴妈把梳头盒子端来了。 少爷披散着头发,少奶奶深深地埋着头。 少爷说:“淑萍,你给我梳吧” “要辫子么” “要吧,总该有个人样儿了。” “头发还是短” “短就短,随便你梳什么” 大少奶奶站到少爷身后,大肚子差不多碰了他的脊梁。少奶奶梳得很用心,问疼不疼,紧不紧。少爷说不疼,不紧,很好。梳着梳着就不说话了,整个院子只能听到木梳刮过头发的声音,还有线网在水塘里撩水的声音。 马丁不往廊亭那边看,一眼也不看,专心地盯着水中的棋子儿,好像它们真的是些小鱼儿,不小心会跑掉。 少奶奶为少爷梳了一条辫子,辫子不长,可是很漂亮。傻子无意中发现两个人的眼里含满了泪水。 吴妈远远地躲到廊子外边。傻子也往远处躲,想往那边看,可是不敢往那边看。他把马丁捞上来的棋子摆在耳房窗下的石阶上,马丁不满意,凑过来按颜色把它们排成了两队。他长时间做着这件乏味的事。 晚上,傻子帮着少爷用个小漏斗往廊子的砖地上洒药面。药面洒得线一样细,弯弯曲曲,一直钻出廊亭上了假山。梅府看热闹的人到齐了,少爷划火柴点徽了这条龙。火花飞舞着往前窜,喷出了不同的颜色,燃出廊亭的时候,好像整个假山都着了。 少爷孩子一样,跟在火花后面往前跑,一直跟到假山底下。他只是跟着跑,并不出声,影子在火光里晃来晃去,让人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可是看热闹的人们大声欢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