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意外之吻
尽管张胖子说话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也没笑出声来,赛阿尚还是专横地要他把嘴闭上,动手干活。 张胖子住嘴了。他把自己那盏灯掏出来,放在地上,然后用脑袋顶住窗户下边的墙,双手撑住膝盖,站得稳稳当当,用自己的背搭成一级台阶。 台阶刚搭起来,赛阿尚就爬了上去,光把永昌的双脚轻轻选进窗户,稳稳地将他放到地上,但却没有松开他的衣领。 “拿上这盏灯,”张胖子朝屋子里望了望说,“看见你面前的楼梯没有?” 永昌吓得魂飞魄散,好容易说了一声“看见了”。张胖子用枪口指了指当街的大门,简略地提醒永昌留神,他始终处于手枪射程之内,要是他畏缩不前,立刻就叫他送命。 “这事一分钟就办妥了,”张胖子的嗓门依然压得很低。“我一放手,你就去。听着!” “怎么啦?”另一个家伙打着耳语说。 他们紧张地听了听。 “没事,”张胖子说着,放开了永昌。“去吧。”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永昌恢复了知觉。他拿定主意,一定要奋力从门厅冲上楼去,向这家人报警,就算自己这样做会送命也不怕。主意已定,他立刻轻手轻脚地朝前走去。 “回来。”张胖子猝然大叫起来,“回来。回来。”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突然打破了,紧接着又是一声高喊,永昌手里的灯掉到地上,他不知道究竟应该上前,还是应该逃走。 喊声又响了起来——前边显出一点光亮——他的眼前浮动着一团幻影,那是楼梯上边两个惊慌失措。衣冠不整的男人——火光一闪——一声巨响——烟雾——哗啦啦,不知什么地方有东西打碎了——他跌跌撞撞地退了回去。 张胖子已经不见了,但转瞬间又冒了出来,趁着烟雾还没消散,一把抓住永昌的衣领。他用自己的手枪对准后边的人开火,那两个人往后退去,他赶紧把永昌拖上去。 “胳臂抱紧些,”张胖子边说边把他从窗口往外拽。“给我一块围脖,他中了枪子了。快。这小子淌了那么多血。” 一阵响亮的钟声混合着枪声。人的喊叫声传了过来,永昌感到有人扛着自己一阵风似的走在高低不平的地上。远外的喧闹声渐渐模糊,一种冰冷的感觉偷偷地爬上孩子的心头,他什么也看不清听不见了。 这大夜里天气格外寒冷。雪垫在地面上,凝结成厚厚的一层硬壳。只有飘撒在小路、角落里的团团积雪才感受到了呼啸而过的朔风,风找到了这样的战利品,似乎越加暴躁地滥施yin威,气势汹汹地抓起雪片抛到云端,把雪搅成难以计数的白蒙蒙的旋涡,撒满天空。 夜,萧瑟,黑暗,刺骨的寒冷。在这样的夜晚,家境优裕,吃饱穿暖的人们围坐在熊熊的炉火旁边,为自己舒适的家而感谢上苍。无家可归。 饥寒交迫的人们则注定只有倒毙路旁的命运。遇到这种时候,多少备受饥饿折磨的流浪者在那些空荡荡的街头巷尾闭上了双眼。就算他们罪有应得,咎由自取吧;反正他们再也不会睁开眼睛来看一个更为悲惨的世界了。 这不过是门外的光景罢了。眼下,育婴堂的女总管柯太太正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面对着欢腾跳跃的炉火。 这所育婴堂就是永昌出生的地方,前边已经向读者介绍过了。柯太太往一张小圆桌看了一眼,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气,桌上放着一个跟圆桌很相称的托盘,女总管们心满意足享用一餐所需要的一切,托盘里应有尽有。 事实上,柯太太正打算喝杯茶解解闷。她的目光掠过圆桌落到壁炉上边,那儿有一把小得不能再小的水壶正用小小的嗓门唱着一首小曲,她内心的快感显然平添了几分——确确实实,柯太太笑出来了。 “哎,”女总管把胳膊肘依在桌子上,若有所思地望着炉火,自说自话起来。“我敢担保,我们人人都有很多理当感恩的东西。多了去了,可惜的是我们不知道。啊。” 柯太太悲哀地摇了摇头,像是对那些愚昧无知的贫民居然不明白这一点深感痛惜似的,她将一把银汤匙插进一个茶壶里,着手熬茶。 真是的,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就足以打破脆弱心灵的平静。黑色的茶壶真小,很容易漫出来,柯太太正在探讨道德问题,壶里的茶溢了出来,柯太太的手给轻微地烫了一下。 “该死的茶壶!”可敬的女总管骂了一句,忙不迭地把茶壶放在炉边。“愚蠢的小玩意儿,只能盛两杯,谁拿着都没用。”柯太太顿了一下,“除了像我这样一个孤单寂寞的女人。天啦!” 女总管颓然倒在椅子上,又一次将胳臂肘靠在桌上,自己凄苦的命运涌上心头。小小的茶壶,不成双的茶杯,在她心里唤起了对柯尼先生的哀思,他告别人世已经二十五年有余,她承受不住了。 “我再也找不到了,”柯太太怪里怪气地说,“再也找不到了——像那样的。” 谁也不知道这话是指那位作丈夫的呢,还是指茶壶。想来应当是后者,因为柯太太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茶壶,随后又把茶壶端起来。她刚品过头一杯茶,就被门上传来的一记柔和的敲门声打断了。 “喔,进来。”柯太太的话音十分尖锐。“照我猜,准是那几个老婆子要死了。她们老是挑我吃饭的时候去死。别站在那儿,把冷气放进来,真是的。什么事啊,唔?” “没什么事,太太,没事。”一个男子的声音回答。 “哦哟哟。”女总管发出一声惊呼,嗓门变得柔和多了。“是布尔先生吗?” “乐意为您效劳。”说话的正是布尔先生,他刚在门外擦去鞋上的污泥,抖掉外套上的雪花,这才一只手捏着三角帽,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包袱走进来。“要不要把门关上,太太?” 女总管有些难为情,迟迟没有回答,关上门会见布尔先生多少有点不成体统。布尔趁她正在犹豫,不待接到进一步的指示,便把门关上了,他也确实冻坏了。 “天气可真厉害,布尔先生。”女总管说。 “厉害,太太,是那话,”布尔先生答道,“这天气跟教区过不去啊,太太。单是这一个该死的下午,我们就拿出去,柯太太,我们就拿出去馒头二十个,他们那帮穷鬼还嫌不够。” “当然嫌不够喽,布尔先生,他们什么时候满足过?”女总管说着呷了一口茶。 “什么时候,太太,是这话呀。”布尔先生答道,“可不,眼下就有一个男的,考虑到他有老婆和一大家人,领了馒头,分量都挺足的。他道谢了没有,太太,他道谢了没有?真连一个铜板都不值。他干什么来着,太太,又来要几块煤,他说了,只要满满一小手绢。煤。他要煤干吗?用来烤他的馒头,然后又回来要更多的。太太,这些人老是这一套,今天给了他们满满一围裙的煤,后天又会来再要一围裙,脸皮真厚,跟石膏一样。” 女总管表示自己完全赞同这一精辟的比喻,布尔先生接着说道,“我绝没有见过有什么东西像这么黑的。前天,有个男人——太太,您是过来人,可以说给您听听——有个男人,身上几乎一丝不挂,跑到我家门口去了,当时正请人吃饭,柯太太,他说非得要领点救济不可。他怎么也不肯走,客人都很生气,我给了他一袋馒头。这个忘恩负义的坏蛋,居然说:“我的天啦,这点东西能有什么用?还不如给我一副铁边眼镜” 我气得半死,要把东西收回。“你甭想得到别的东西了。” 那个无赖说:“那我就去死在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