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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羽衣 (二)

    春风三月天是桃源最美季节。桃源之所谓为桃源,肯定要的是一些桃树桃花开。这样粉嫩嫩一片,才是非人间之境应有的优美静淡。

    风间一直把夏缘居称作桃源,他以为,安详和谐,美妙芳香,不如凡尘即为桃源。

    赏花对诗,饮酒划水,时而广庭上舞剑清风笑,时而屋檐上点药明月照。三年來,潇洒自在,三年间,清风自來。老个老人须发白得怎么补何首乌都是补不黑來,而两个小娃儿,一个长得亭亭玉立,宛如清塘间最高洁的一朵白莲;一个容貌隽秀逸染,英姿飒爽男儿温柔义气。

    “云何以归,云当归桃源。桃夭灼灼,芳华如梦。”

    夏缘总敲着个木棒子在亭中轻歌,希望來年的桃花源会更加美丽。然而,淮南刚到及笄之年的这年岁,从冬换春,夏缘茅庐周围的桃花开的并不好。

    说是不好,到底是不好到那种程度呢。只有说,三月天都要过了,一大片的树林子,连桃花的花骨朵都不多见,桃花水上,更是沒有一点桃花的影子。

    夏缘成天敲着一根木棒子无所事事,他想煮桃花茶,发现连跟桃花的芽儿都沒有,他又想煮酒,却发现坛子里的酒都被他和风间在冬季豪饮完了。

    “就让我带淮南去镇子上买些回來吧。”风间老头胡须一颤,唤了姑娘过來。

    淮南刚饮完一杯白水,听到师傅这么叫,立马盈盈跑了过去。这个姑娘,一身朴素的布衫,头发束在后面几分麻利状,但天生玉肌,美貌是画上摹下來的一般,精致动人。

    特别是眸下的一点泪痣,更是让她的容貌不为俗气。

    鸿羽刚打了一篮子药草回來,见到小师妹抬头对着师傅笑的模样,肩膀一斜,箩筐砰砰两下摔了地上。

    风间同淮南是在天边还沒有泛出白鱼肚皮时离开时,那是才初至黎明,晨风还带着湿润的冷气。鸿羽给淮南披了件衣袍,在茅屋前挥着手目送他们离开。

    一点两点,那两人的背影踩着初温的霞光远去,索索簌簌,踩着土地上鲜有的落叶,缓步消失在成丛的无花枯木群中。

    鸿羽一直挥动着手臂,直到两人身影不在,他才垂下手來,垂得自己有些怅然。

    夏缘凑过头來,叼着烟草图谋不轨地笑:“昨日才把小师妹给弄哭,今日见到她背影又是念念不舍。我说你小子,是不是看上了你家小师妹,却是个笨脑子不敢表达啊。”

    “我……我哪儿有!”鸿羽面颊瞬间红了,他扯扯袖子,满口胡诌,“昨日弄哭师妹是我不对,但今日我只是为昨日感到抱歉,哪里是念念不舍。”

    “啧啧啧。”夏缘双手一摊,大字行地躺在躺在茅屋前的木板上,牙齿开始咀嚼药草,他声音淡淡乏力,“眼角点泪痣的人啊,一声多悲。大喜大悲,跌宕起伏,泪流不绝,是为苦命。你师妹啊……”

    “神医你可别乱说。”鸿羽蹙眉打断夏缘的话,生怕这老医仙说得话会成真。

    “乱说”夏缘冷哼了一声,一脚对着鸿羽踹去。

    “我可沒乱说。”夏缘懒散的目光灼灼地对着鸿羽,“要是她真一生带悲你会怎么办”

    “什……”鸿羽语音一颤,手一捏,看看那期待着答案的老爷子,又望望桃花水,最后对着云层中的红晕,顿了好久,磨磨蹭蹭道:“如果真是那样,我会守在她身边。”

    “一辈子……”

    轻叹是虚无,鸿羽学着夏缘那样成大字行倒在木板上,望着天边那愈发灿烂的朝阳。朝阳打在睡眠,是红色的。鸿羽瞥眼望去,只见得桃花水又有了桃花,不过不是粉嫩的,而是灿烂的红。

    点一炷香,两柱香,三炷香……

    醒來时不知是几时,沒想到自己就这么在木板子上睡着了,鸿羽起來时脸红得拍拍脑袋。他两手空空无事做,就只有慌忙地一个劲地燃香望天。

    夏缘老头不知是去了哪里,而师傅与师妹都还未归來。鸿羽只得继续燃香,望着桃花水寻见一隅的惊喜处。

    “吾于此处二十余年从未再接待过病客人,如今这般,我亦是不会待见。”

    夏缘苍老老的声音传入鸿羽的耳朵,鸿羽听到有人声,立马竖起耳朵听了起來。那声音是远的,听上去不太真切。那老爷子虽然有时候神神叨叨,却也是不会一个人自言自语。如今这般语气,不满中还稍带暴戾,是在远处对着什么人吼传來的。

    鸿羽窜了起來,蹑手蹑脚地转着弯儿寻夏缘的身影。

    寻了不一会儿,果然,榭水台凉亭处,夏缘老爷子手搭着木栏杆,一脸戾气地撇头对着一些布衣的男人叨叨些什么。那些布衣男子的着装统一,低着头恭敬地向着夏缘老头子,可怪老头子就是偏着眼,连那些人的脸都不看下。

    鸿羽眯着眼瞧着,见那布衣上少见地绣着锦纹,看着地位是不低。

    “我家老爷是病了,故來恳请老医仙开点药方子。我们自知道医仙是不会轻易出手的,但,看在我们老老爷多年前的情份上,医仙可否……”

    布衣男子中为首的一个人发话,带着恭谦,也带着威胁之意。

    夏缘怒得挥袖:“吾不知是何患,怎么开药方?”

    布衣男人笑笑道:“我家老爷找大夫诊过了,说是心病,说只有您有药方子。”

    夏缘很是不耐烦:“心病当由心药医,那大城里的大夫说都沒药,我这里又怎么会有药。”

    “神医莫急,且听小的说完。我家老爷需要的那一方子药,稀奇,别的地儿都沒有,可您这儿肯定有的。”布衣男人绕着圈圈打幌子,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夏缘的目光顿了顿,看向那几个布衣人,好奇问道:“什么药”

    布衣男子半抬起头,笑容带yin恶:“美人药。”

    呸!好是个不正经的!

    夏缘勃然大怒,挥袖而起,冷道:“呵,世间美人何其多,我这儿一穷乡僻野的,哪儿会有美人,自当哪儿还会有这美人药。”

    “看來是小的说的不明了了,那换一种说法……”见到夏缘这么生怒气,那只是身为某大人小厮的男人笑得肆无忌惮。眼神是带着yin秽的渴望气息,语气是带威胁与期待。那男人故意靠近夏缘几步,轻声道:“或者说……淮南药。”

    “我呸!”夏缘一拳挥去,直接把那笑得放荡的男人揍飞了出去。

    天色泛黄,鸿羽煮好了饭菜,等着夏缘來用膳。这次是香喷喷的素菜,从端出來的那一刻起,吸引地鸟儿都飞了过來。不过……

    鸿羽一声叹息:这样的饭菜,却吸引不來那个在桃花水上发呆的老爷子。

    自从在榭水台揍飞了那几个不知从何而來的小厮,夏缘老头子就一直托腮望着远方。不知道是保持了这样的姿势多久,毅力爆棚,一动不动,深深思索。但是,实在不知道他是在思索什么。

    鸿羽纠结了好久过去,去劝夏缘吃饭,夏缘却打了一个闪自己站了起來。

    “我出去一趟。”老爷子冷道。

    鸿羽不解:“去哪儿”

    夏缘闭眸不说,甩了甩袖袍飞快地走了。他走的匆忙,差点被绊一个踉跄,却也是走得顺畅,不一会儿便走出了一大片林子,走出了鸿羽的视线。

    天色渐暗了下來,整个夏缘茅庐居,此时只留了一片空荡的林子,无桃的桃花水,还有一个端着饭碗迷茫的人。

    鸿羽在夏缘茅庐居孤零零带着,等了五日,日出月升,他顿顿做好丰盛的饭菜。淮南沒回,师傅未归,夏缘也是毫无音讯。

    练武是不能停的,翻医术练药也是不能止的。鸿羽每日刻苦地专研,尽量让生活充实起來。然而,他有时还是很迷茫,他在怀疑,那三个人是不是在开什么玩笑,或者,彻底地把他遗忘在了这里……

    第十五日,鸿羽再度做好一顿喷香的素菜,淮南踏着月光一脸冷淡而归。

    “师妹!”鸿羽蹭起身,满脸期待,将饭菜推推,希望小师妹能坐下來和他好生谈谈。

    “我杀了他。”淡的月色中是有更浓重的气息,淮南迷茫地抬起自己的手,眼神空洞,“在最闹腾的集市,拔了他的皮,割了他的rou,一寸一寸……”

    鸿羽诧异腾起,止住淮南的话头:“师妹,你说什么”

    “师兄,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血。我见他跪在地上如一头公猪一般狂吼叫,在众人围观中鼻涕横飞……”她抬起眸,明澈的双眼满是暴怒戾气,可她却淡然地出奇,“多么美妙的场景,在集市前,一片一片……”

    鸿羽闻到了血腥味,是淮南手上洗不净的血腥味。

    “淮南!”鸿羽大惊失色地拽住淮南的手,生怕这小师妹是癫狂起來。然而,她的手还是不断比划着切割的动作,那动作中,那味道,洗不净。

    他望着她,脸还是那朵白莲花,笑容却触目惊心。

    “师兄。”小师妹骄傲地抬起头來,“我为师傅报仇了……”

    “我为师傅报仇了!”

    一声惊吼振起孤鸦长叫,胡乱飞。狂吼声,怖人的冷淡笑声,淮南笑得不休不止,鸿羽仓皇地抱住她,见到她眼下不那么明显的几抹淡痕。

    次日,夏缘带着匆匆疲惫赶回自己的居处,收拾好包裹,叫着一夜未眠的鸿羽带着师妹赶紧走。

    一个恍然的盹,鸿羽在慌忙中,叫住老医仙问:“医仙前辈,我师父呢怎么沒回來。”

    “你师傅,风间他……”夏缘急着出口,却在半途而将话语打住。

    “怎么了”鸿羽着急问。

    夏缘收拾行装的手停下,眼色一黯淡:“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