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 暴力
苏妙这毬杖来的太快,薛明那时则在全神贯注地击球,根本就没留意她会对他下手,当毬杖近在咫尺时他才反应过来,但那时已经来不及,只听“咣”地一声闷响,脑袋像裂开似的剧痛,他重心不稳,身子一翻,咕咚摔下马去,在沙地上滚了一圈,仰躺在地上,一侧的头颅似有粘稠的液体在不断向外流淌,他耳朵里嗡嗡作响,两眼冒金星,抬起手在脑袋上摸了一下放在眼前看时,鲜红的血在阳光下尤为刺目。 “薛公子!”他听到苏妙充斥着无辜的惊呼声。 薛明艰难地歪过头去,阴森森地看了苏妙一眼。 突然的变故让满座哗然,看台上许多人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刚刚只看到两个人在争抢七宝毬,心里还在蔑笑苏妙这个击鞠白痴肯定抢不过薛明,怎么一眨眼的工夫薛明就倒地不起,而苏姑娘满脸“惊恐”了? 坐在看台第一排、离赛场比较近、并且角度是最佳观赛点的几个人倒是将刚才的过程看了个仔细,比如说梁铄,在苏妙的毬杖挥起来的时候,那一双炯炯的龙目微眯,仿佛已有预料,可在随后预料被证实的时候他还是差一点就跳起来,胳膊肘支在桌上,双手交握托住下巴,他用惊诧的眼光看着苏妙,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一个出身市井的民女,他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敢在皇宫里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做,睚眦必报吗?抑或是姐妹情深? 她没有因为自己和阿味的婚事、没有因为这是在皇宫里就选择隐忍,即使冒着巨大风险她也不让自己的meimei吃一点亏……梁铄觉得自己有点欣赏她了。 苏妙战战兢兢地从马背上爬下来,两腿发软,跌跌撞撞地冲着薛明跑去,并在其他人赶来之前抢先一步跪在薛明面前,一把将欲爬起来的薛明狠狠地推下去,让他的后脑勺咚地“亲吻”在沙地上,她抓着他的衣领子,一面心焦地摇晃着,一面泪如雨下: “薛公子,薛公子,你都出血了,你没事吧?薛公子,你可千万别吓我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办啊?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是想打球的,谁知道你的脑袋凑上来了!” 薛明恨恨地在心中想:“所以说,一切全怪我吗?”他火冒三丈,又流血不止,一手捂着裂了口儿的脑袋,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薛公子,你倒是说话啊,你别吓我啊!薛公子,你别死啊!你可千万别死啊!”苏妙哭得稀里哗啦的,一边干哭,一边将他欲坐起来的身子再次狠狠地按下去,咚的一声闷响,薛明的后脑勺再次“强吻”大地,血流得更凶。 远处,梁故扑哧一笑,旋即捂着嘴扭过头去,抱歉,他刚才没忍住。 梁敖也有点笑,他现在心情莫名的有点舒畅,转过头,好整以暇地吩咐朱沐曦: “让人传御医来给薛公子看看。” “是。”朱沐曦憋着笑去了。 薛明被苏妙抓着衣领子乱摇,脑袋上的血流得凶猛,都把他的视线遮住了,此时的他面相很是骇人,可她还在摇个没完,她哭着大喊大叫更是让他脑袋疼,更不要说后脑勺一次又一次地“亲吻”沙地,他眼前的金星更多,就算刚才被击中头没死成,这会子她这么摇也快把他摇死了。 “薛公子,你挺住,御医马上就来了!薛公子,你可千万别死啊,薛公子你说句话,你别吓我啊!”从苏妙嘴里发出来的噪音让薛明的头盖骨都要裂开了。 薛明终于明白了苏妙这是故意的,他火冒三丈,偏偏因为突然之间失血过多伤的又是脑袋造成了短暂的行动障碍,他四肢无力没办法推开她。脑子嗡嗡作响也说不出话来,被她死命地摇晃,无法挣脱,又没有一个人来帮忙,他黑着一张脸,怒焰熊熊让脑袋的嗡鸣声更大,只可惜血流过多,全都覆盖在他的脸上,除了看起来很吓人之外,人们从他的脸上看不到其他任何信息。 “哥哥!”薛明珠终于飞奔过来,从女眷的贵宾看台上跑到这儿来也真难为她,她提着裙摆,迈着小碎步奔过来,即使是在跑步中依旧保持着鬓发不乱耳坠不摇的娴雅形象,甚至仔细看她提起来的裙摆,那裙摆提起的长度恰到好处,没有失了规矩又暗藏着一丝妩媚的风情,她在离苏妙一步远的地方楚楚可怜的莺鸟一般飞扑过来,直扑到薛明面前,扶起受伤的兄长,嘤嘤地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幸好苏妙闪得快,不然就被她撞翻了,虽然对方的目的的确有可能是想狠狠地撞翻她。 苏妙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要是她兄弟受伤,她一定会不顾形象地拼命狂奔,像薛明珠这样脸不红气不喘连汗珠都没有,这丫头是走到入口之后才快跑进来的。不管薛明是不是坏人,在苏妙心里这是个可以为了meimei不择手段的哥哥,然而他一心一意为的这个meimei却用这种态度去对他,苏妙都替他心寒。 薛明对薛明珠的梨花带雨很是心疼,扎挣着坐起来,冲薛明珠安慰一笑,总算能说出话了,他哑着嗓子安慰道: “哥没事。” 薛明珠哭得更凶,跪在地上扶着兄长,却猛地回头,用一双泪眼瞪向苏妙,带着令人怜爱的哭腔厉声指责道: “苏姑娘,你太过分了,我哥哥又没招惹你,你为何要下这种狠手伤他?” 苏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梨花带雨,嘤嘤啜泣,一边擦拭着不存在的眼泪,一边委屈地说: “薛姑娘,你误会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是想击球来着,谁想到薛公子的脑袋居然低到那么低,我想收手都来不及!薛公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可就成我的过失了。你还这么年轻,都还没娶媳妇呢,就算你还有个meimei,你们薛家要传宗接代还得靠你啊,所以你千万要挺住,御医马上就来,薛公子,你可千万不能放弃啊!” 她哭得就好像他快死了一样,薛明肺子都快气炸了,却不愿意跟她在口舌上逞强,黑着脸,挥了一下手示意她别再说。 薛明珠的肺子已经气炸了,她最看不顺眼苏妙,更何况苏妙句句在诅咒自己的兄长,不仅没有半点歉意,反而句句都是挑衅,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让她恨得直咬牙,她怒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愤愤斥责道: “你就是故意的!苏姑娘,我体谅你爱惜meimei的心情,但你因为meimei在场上意外受伤就怪到我哥哥头上还展开报复,你这样实在是太过分了!亏我还当你是好姐妹,看在你大老远跟着阿味哥哥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梁都的份上,努力让你喜欢,努力跟你做朋友,你却恩将仇报伤我哥哥,我说你怎么突然要上场,原来竟是为了要向我哥哥报复,我还以为你是个善良温柔的人,看来是我看错了,苏姑娘,我再也不想当你是朋友了,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一连好几声“朋友”让苏妙起了许多层鸡皮疙瘩,虽然这样说十分不礼貌,但她刚才差一点就吐了。 努力忍着rou麻,她一脸严肃地对薛明珠说: “薛姑娘,‘报复’这个词儿也太难听了,你们跟我初次见面,又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不过就是玩的时候受点皮外伤,说‘报复’也太过头了吧,现在就连乡下的姑娘都懂得‘话不能乱说‘这则道理,更不会说‘报复’这种沉重又过时的词儿,你可是梁都出身,注意点儿形象可好?还有,世事逃不过一个‘理’字,问罪躲不过一个‘法’字,没凭没据薛姑娘就来污蔑我,怎么着,两个梁都人欺负我一个外乡来的弱女子?究竟是谁借了姑娘这么大的胆子?这梁都还有没有王法了?姑娘可知诬陷无辜之人是什么样的罪名?令兄受伤,我并非不能体谅姑娘的心情,只是这球赛薛公子是自愿上场的,既然上了场,受伤在所难免,现在受了伤就娇滴滴地承认人家是细皮嫩rou千金贵体伤不起的公子哥儿,这也太难看了吧。” 好熟悉的一大段台词,抄袭对方的话还补刀这也太无耻了吧。 边上围观的几个素来看薛明不顺眼的公子哥已经偷笑出声。 “苏妙,你!”薛明珠七窍生烟,想说点尖锐的话反驳她,却因为太生气了,脑袋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心爱的meimei在自己眼前吃亏,薛明怒不可遏,霍地从地上站起来,他满脸是血,身材高大,笔直地站着,就像一尊可怕的塔,他很凶地瞪着苏妙,厉声怒道: “苏姑娘,这里是皇宫,可不是你的丰州老家,姑娘说话最好仔细些!” 语气里的威胁明显。 苏妙尚坐在地上,抬起眼皮子,瞅了他一眼,慢吞吞地站起来,岔着脚站在他面前。 苏妙个头高挑,南人矮小,她在老家时鲜少遭遇敌手,常常她站在那里眼睛一瞪,比她矮一截的男人就灰溜溜地溜走了。可是梁都人种复杂,北人血统居多,梁氏皇族就是北人的血统,因此梁都的男人普遍高大魁梧。苏妙试着和薛明比了比身高,发现比不过他,于是哇地一声哭起来,转身,飞奔向从场地外面进来刚刚站定的回味,投进他怀里,“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身上,充满委屈,嘤嘤嘤地啜泣道: “小味味,他比我高,还吼我,我好怕怕!” 回味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薛明,顺手在苏妙的脸蛋上拍了拍,以示安抚。 薛明珠看到回味突然出现,惊了一跳,肩膀下意识抖了两抖,撇下她哥哥,飞奔到回味面前,声泪俱下,楚楚可怜: “阿味哥哥,苏姑娘她……苏姑娘她为了替苏三姑娘报仇,居然用毬杖伤了哥哥,苏三姑娘的事说到底都是因为她自己骑术不精,又不是哥哥的错,苏姑娘不分青红皂白为苏三姑娘打伤哥哥,阿味哥哥,苏姑娘这样做也太过分了吧?” “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回味没出声,苏妙开口叫屈,用帕子捂住脸,带着哭腔道,“薛公子的事说到底都是他球技不精,居然冲着我的毬杖就撞上来了,我只是没能及时躲避开罢了,认真算起来,这又不是我的过错,薛姑娘不分青红皂白就污蔑我打伤你哥哥,我一个弱女子,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干不出来啊,事发时你又不在场,这会子却跑过来给我定罪,薛姑娘你是何居心,难道是嫉妒我年轻貌美受公子们的欢迎么?” “……”薛明珠一口老血差点喷在她脸上,去你的年轻貌美,你都不照镜子吗? 回味与众公子不着痕迹地抽了抽嘴角,前一句不予置评,至于后一句……姑娘,你想多了! 薛明珠语塞,脸涨红。 薛明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从后面守护着自己的meimei,他用帕子捂着脑袋上的破口,很凶地瞪着苏妙,沉声道: “苏姑娘,明珠句句好言好语,你却咄咄逼人,你是当明珠好欺负么?刚刚你我之间的事先放到一边,我是在好心提醒你,别以为你有三公子撑腰就可以任意妄为,这里是皇宫,不是市井,是姑娘就该守姑娘家该守的规矩,无才无德又没有规矩,姑娘你当这皇宫是什么地方,你们家的后厨房吗?”他轻蔑地撇撇嘴。 苏妙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刚想开口。 回味突然松开她,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揪住薛明的衣领子,一拳揍上去,狠狠地揍在薛明鲜血模糊的脸上! 这一拳的效果极重,薛明身子一歪,居然落了两颗牙,受惯性的驱赶旋转了半圈之后重重地摔在沙地上,足足翻了两个滚儿才停住,脸立刻肿起来,眼前发黑,耳朵嗡鸣,似乎整个脑袋里的所有零件都错位了,他半天没爬起来。 回味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弯下腰,冷冷地盯着他的眼,表情冷漠似在看一件死物,幽幽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淡淡地问: “你是在威胁我的女人?” 在他漠然空冷的眼神下,薛明浑身微颤,喉头噎住,居然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阿味哥哥!”薛明珠吓坏了,浑身颤抖地唤了声,又带着哭腔低声叫道,“哥哥!” 苏妙诧然望着回味在柔光下恍若鬼斧神工般的侧脸,冷凝,淡漠,因过度的厌烦而产生的沉静外表下的乖戾和暴力,陌生,却绝美。 “又来了!”梁故双手抱胸立在远处,啧舌。 “还以为有了姑娘能改改性子。”梁敖摇摇头,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