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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溪镇(36)

    昔日有海边渔村一老伯,不知年岁几何。

    须发皆白,面容枯槁,身材黑瘦,好似一病重之人。

    可这老伯不仅不是将死之人,更是他们那个渔村最最著名的捕鱼高手。

    他不织网,不补船,这些都是村里小辈们做的事情,而他老人家只需要每次出海打鱼前,端坐在穿上,手持一黥黑鱼竿,顶着炎炎烈日,只待海风一起,老人便大喝一声:撒网!

    说来神奇,那大海深不可测,纵使从海面望去也只能看清不到一臂长的水下世界,可只要老伯每次大喝一声,渔网洒下,必定能捞上大批大批的鱼来,不仅够全村十余户人家吃饱肚子,更能将鱼卖到城里,换一些银子,让渔村里的每一户人家的男人都穿的了好草鞋,每一户人家的女人都用得上好布料,每个孩子都买得起墨水纸笔,读得起圣贤书。

    就这么过了一年又一年,当年老伯不知从何处来,他衣衫褴褛,全身肮脏不堪,还沾满了血迹,身上的苍蝇落了一层又一层,可渔村里的人们都不嫌弃他,给他麻衣,与他饭食,老伯沉默不言,却狼吞虎咽的吃着粗糙的稻米和有些腥臭的咸鱼干。

    他吃完了,吃饱了,吃好了,打了个同样有些腥臭的咯,再喝下一大碗水,然后便直挺挺的站在村长与全村人的面前,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磕了三个响亮的头。

    头顶触地,是大礼,三个响头,更是如同父母再造之恩一般,有难必相帮,生死绝不辞。

    众渔民不懂这是何理,只知道磕头是天大的礼节,吓得他们赶紧要搀扶起他。

    只有衰老的村长懂得一些,他先是用拐杖挡住了要上前搀扶的人们,然后一手扔掉拐杖,整个人颤颤巍巍的走到他面前。

    他抬起头,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看着村长混沌的双眼。

    “........”

    “刺眼。”

    村长沙哑的说道。

    像龙眼一般刺眼,像正午的太阳一般刺眼。

    说罢,村长两手重重的拍在他的肩膀,然后一点点的将他托起。

    “你.....甘心吗?”

    “我是快要死的人了,你不要骗我。”

    村长此言一出,他身后的小辈们纷纷变了脸色,大呼小叫的喊了起来,生怕村长听不清自己的话。

    村长没有理会身后的小辈们,他直直的盯着他的双眼。

    “甘心。”

    他说道。

    村长年轻时曾在中原走镖,知道这三个响头意味着什么。

    那是救命用的礼,也是一个江湖人最大的承诺。

    “你不是条小鱼,你可能会淹死在我们这个浅水滩里。”

    “我这条鱼真的很小,给点水就能活。”

    他坚定却又带着颓废的语气,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老村长往后迈了一步,双手抱拳,一点一点的给他弯腰拜谢。

    “我替我们村,十几户人家,四十余口人,谢你大恩。”

    老村长刚说完这句话,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就往前倒了下去,吓的身后的小辈们忙得跑向前,只瞧得老村长直接栽到了他的胸口,他将老村长牢牢抱住。

    “拐杖!”

    他大声喊到。

    一位小辈连忙将拐杖拾起,一个劲往老村长手里塞,可老村长就是握不住。

    老村长像是晕过去了一样,整个人两眼不睁,嘴闭不上口水一个劲的往外面流。

    当夜老村长就去世了,老村长的妻子在灯下给老村长纳了一夜鞋垫,第二天一早也没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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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村长是海葬的,村子里的习俗,死去的人要魂归大海,变成海底最深处的大鱼,再来滋养他们在岸上生活的可怜儿孙们,年复一年。

    “你.....会什么啊?”老村长临死前问他。

    “我眼睛好使,我会找鱼。”

    “好.....好.....”

    老村长连说了两个好,就没了呼吸。

    那天正午,村民们用在两艘渔船上铺上了一层筏子,将老村长夫妇的尸体放在筏子上。

    “魂归于苍天兮,身归大洋。”

    “念我子辈于苦悲兮,佑我兴旺。”

    “着神路于远方兮,忘难忘忧。”

    “愿君诞于高山兮,远看故乡。”

    “且叮咛于白袍兮,不忘邻里。”

    “此苦酒于君共饮兮,再无来日。”

    “...........”

    不知道是镇子里的秀才还是村里祖辈相传的粗糙丧曲,就这么在冰冷大海与无云苍天之间唱着。

    出海的小辈们穿上了他们不能称之为白色的白衣,船桨上系着白布,就出朝着海天一线划去。

    然后砍断绑着筏子的绳子,看着村长夫妇的遗体一点点沉入大海,消失在众人目光之下。

    他们看不见了,便要离去。

    他还站在船尾,一点点的看着他们的遗体越来越模糊。

    就这么看了十多年,直到今年,村子里最大的那个孩子考上了县里的童生秀才。

    不只是村子里的人们都乐坏了,就连四周村子的人们都纷纷提着鱼竿扛着稻米前来庆贺。

    而那个孩子,就在全村人与所有前来庆贺的人面前,跪在他父母与老伯的前,就像老伯当年在全村人前一样,头顶朝地,磕了三个响头。

    四周的村民们都不识得这老伯是谁,可新进秀才居然朝着他磕头,使得人们不禁疑惑的问道。

    “他?”

    “他是我们村子的大恩人啊。”

    村民兴奋的说道。

    人们一听更觉惊奇,这个渔村从十年前还是个穷的叮当响的地方,可这十年后居然成了孩子们都读得起书的村子,整个县里的渔村都没有他们这个村子富裕,就是草鞋都没有几双,更不用说是读书识字了。

    就这么着,老伯的名声从整个县里都穿了开,说是某某村来了一个高人。

    于是有一天,有一位cao着北方口音的年轻人来到渔村。

    他不多说话,提着一把刀,说是要见老伯。

    村民们看他带着兵器,想来必定是城里某些有钱人,但是又看他一身麻布衣与风尘仆仆的样子,村民拿不准主意,于是便告诉老伯。

    “那就见吧。”

    老伯说。

    “为何要见这个外乡人?”

    村民问道。

    “人家是来找我的,为何就不能见?更何况......”

    “他带着刀呢。”

    老伯说道。

    于是老伯提着他那根用来钓鱼的鱼竿,走到外乡人面前。

    “你找我?”

    老伯说。

    “我想请您去北方。”

    外乡人说。

    “请我做什么?”

    “客卿。”

    老伯笑了,他咧开嘴,一口烂牙是那么脏。

    “我人老了,走不动了。”

    “算了吧。”

    说罢,老伯提着鱼竿转身就往回走。

    “您要是走了,我就杀光这一村子的人。”

    “.......”

    外乡人的话是那么刺耳,老伯可以不在乎他的鱼竿,但是他真的很在乎一条命。

    “这一村子六十一口人,你一个人行吗?”

    老伯将鱼竿扛在肩上,他头也没回,问道。

    “我一个人肯定不是您的对手。”

    外乡人说:

    “可我带来了一百余名荡雪骑。”

    “这个名字,您可曾听说过?”

    老伯转过身来,他右手握紧了鱼竿。

    “霜剑含银锋,白马荡红雪。”

    老伯压低了嗓子,念出这十个字。

    “你是谁?”

    “在下姓朱,名灿,字青釭。”

    “好字,想必令尊是想你如青釭名剑一般,催刚断骨,势不可挡。”

    “您说的对,在下父亲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最锋利的剑,也最容易折断。况且你不是剑客,你是个军人。”

    外乡人笑着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佩刀。

    “这是军刀,盾卫的单手刀。”

    “您说的不错,我家祖先就是行伍出身,在下也投身行伍。”

    “........”

    外乡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老伯猜不出他的底细。

    “我肯定不走。”

    “您走不走您自己决定,但是您不走,这百余名荡雪骑要是屠光这个只有七十余口人的小村庄,怕是连您拿下我的时间都不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