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溪镇(109)
小衙内刚开始不过就刚刚到了卢师爷的膝盖,卢师爷那年名落孙山,心灰意冷的厉害,满脑子幻想着自己高中状元回乡时骑着披了红彩的高头大马,吹着唢呐吹着喇叭的报喜人像一条条狗一样在红披大马前上蹿下跳,就为了去讨文曲星老爷家喜乐之中的铜钱。 可一梦醒来,夜里吹来的风让卢师爷浑身冰冷,梦里因为过于激动将好几件红袍裹在身上,生怕出门去会有人看不见他身上的大红色,所以卢师爷就在闷热的夜晚将客栈上的被子裹在自己身上一层又一层,梦里见到自己回到家了,意气风发的见到为自己万分骄傲的爹娘,满是羡慕崇拜目光的弟妹,还有终于对他暗送秋波的美人儿,心中一喜,红袍也就一件件儿的脱了下来,然后深夜里本应该是令人清爽的凉风一吹,吹到卢师爷这满身是汗的床上,到底是将卢师爷冻得浑身一哆嗦,就这么醒了过来。 人说黄粱一梦,醒来之后还有黄粱饭,这深夜里的店家都鼾声震天响,偏偏卢师爷就在这夜里被一阵风给吹醒了,自己肚子饿的咕咕叫,面前也没有了爹娘弟妹,更没有满桌子的酒rou佳肴与暗送秋波的美人。 好歹是黄粱梦里还能独自富贵的过完一生,自己这意气风发在梦里不过刚见了一处端倪,醒来还要遭饥肠辘辘的大罪。 卢师爷像个废人一样端坐在床上,他双手伸开,就是一双手指略粗而手掌却白皙光滑的手,家里虽然算是个富农,但是爹娘还是保留着下地干活的习惯,爹娘这么养着卢师爷,为了就是能让他考上一个功名,成为人上人之后自己也能体体面面的将这么些的田地租给没有田的佃户。 真成了官老爷,就高人一等,不必被那些收粮的大户挤眉弄眼暗中下绊,也不必与收债的官吏虚与委蛇逢场作戏,真成了官老爷,家里就没有了徭役的压力,就不用花着几百两的雪花银去给官府交钱赎身。 可是卢师爷到底是没有考上,他如今躲在这间客栈里已经两天了,自己却根本不敢回家。 ———————————————————————————— 卢师爷从小衙内十岁起就一直看着他,到今年小衙内已经十五岁了,基本上算是他半个爹的卢师爷清楚的很,宋老爷就像一块说不开的石头一样狠狠的压在小衙内面前,若是别的官家子弟十五岁的时候早就有安排**的人了,整日与小衙内厮混的公子哥们能有几个是身上没有脂粉味的,可宋老爷偏偏就没有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却又立下家规不让丫鬟们有意的往上爬,结果到现在小衙内光是牵牵手都会弄得裆里生硬,嘴上虽然浑噩不堪可到底也没有真下手的胆儿。 卢师爷的马就跟在宋谦身边,可他并没有骑马,他只是牵着,跟在宋谦的轿子后面。京城之内不许纵马,这也是顺天府的定下的规矩,除了那些管不了的王公贵族皇家子弟,六品一下的官吏家属还是要小心翼翼的,毕竟王法王法,王在法前,管的就是这一群没权没势的平头百姓和芝麻小吏。 一想起当初与自己同时赴科考却上榜的同乡,还要交上一笔银子给东厂才能分得到好地方,自己也算是宰相门前七品官,而那个同乡到现在还在县令的位置上挣扎着。他的心里顿时舒服许多。 从出府门开始,宋谦就沉默的令卢师爷有些心底发凉,而现在在路上,他却又不止一次的回头看向跟在小衙内身旁的小厮,他是无论如何都信不过那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小衙内会真的当街去惹出这种事儿,心想着自己不过是从半个月前余百川事发之后忙于朝上交集而疏忽了对小衙内的看管,可谁想这自家的孩子不过半个月没怎么管教就能弄出这种事儿? 这些话只能是在心里说,脸上还得装出一副很哀伤的样子,可这只是对府尹手底下那些求生的官吏来说的,卢师爷自认还是宋府尹心腹中的心腹,扒上东厂这种极高明的计谋就是卢师爷想出来的,这样一来名有权有利有,还稳固了宋府尹在顺天府的地位,不会被朝上的那些清流言官学士们再一次给赶出南北两京,虽说地位是恶心了些,作用也不过就是给清流与学士们添堵,可好歹也成了京中三品的大官儿,卢师爷自认自己的决策还是很重要的。所以他快走两步,将马交给一旁的衙役牵着,快步走到宋府尹的轿子边儿上,低声说道: “大人。” 只见宋府尹撩起轿帘子,露出那张在夕阳下还惨白色的脸。宋府尹没有说话,他看了卢师爷一眼,就转过头,只是右边耳朵对着他。 这是对自己生气了,八成是怪罪他没有关好小衙内,卢师爷心里还是骂了一句:自己家的孩子管不好还赖我这个外人?可脸上还是一副恭敬的样子,低声说道: “公子的书童不能再活着了,必须得弄死他。” “他死了,就没有人证了。”这句话显然是戳到了宋府尹心底里,他那僵硬的脸上终于露出怒容来,转过头,两眼死死的瞪着卢师爷,仿佛在说:你已经失职没有关好本官的儿子,还敢在本官面前出这种馊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