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远藤直经是贤政的军师。【】 他是个出色的智略家没错，军事策略也是他拿手的范畴，但内政并不是很在行，所以贤政一开始让开耶接手小谷城勘定奉行职位的时候，虽然众多家臣都反对，但是远藤直经却没吭声。 只有他清楚，刚刚元服的贤政虽然为人天真，但作为主君看人的才能是不会有问题的。 但是，要说就因此而信任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那人还是个女性，简直也太过天方夜谭。 ……简而言之，其实就是直经非常怀疑伊吹开耶这名女武将，来到浅井家的目的。 由于到处找不到开耶的人影，直经在大热天来到了储备木炭的地方。 外头在夏日炎炎炙烤下，已经变成了恐怖的火炉，室内则是仅次于火炉的蒸笼。开耶正跪坐在烫得人脚都踩不住的地板上，一边点数堆放整齐的木炭与柴禾，一边手执毛笔，在纸册上飞快地逐条记录。 “在给木炭和柴禾点数吗？” 不管是手法还是速度，怎么看都是常年做勘定奉行的人才有的。直经稍微放下了一点心。而且大热天还能坚持工作，这种毅力和恒心就非常值得称赞了。 看看那些鄙视她的家臣们，一边干着活儿，却一边喊着“太热了”“要中暑了”什么的，简直枉为男人。 何况当下浅井家等同于对六角家宣战，就连身为当主的长政都忙着做战前准备，之前喊着“我们都是为了浅井家”的某些人，却只会没完没了地抱怨。 俗话说勤能补拙，何况就直经来看，这位女武将怎么都不属于“拙”的类型。 只是，让直经依旧抱有疑心的，正是这位女武将的能力。 战斗能力极其优秀，也有相当的智略和口才，做勘定奉行也难不住她，礼仪规范办事稳妥，举止虽然说不上优雅，但也完全中规中矩。 能文能武能外交——一介女流比绝大多数男人都做得好，她之前到底是受到的什么样的教育？有哪一家平民会这样教育女儿？若说是武家的公主到有可能，可是公主会擅长做勘定奉行的工作吗？也没有哪个武家会让公主去数木炭跟柴禾吧。 只一句“我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就能打消心地善良、天然纯粹的贤政的困惑，这个理由却无法说服直经放弃内心的疑虑。 听到直经的话，开耶立刻抬起头，正坐着向他微微欠身，“远藤殿。” “方才我问长政大人准备得如何，他回答我说万无一失，这都是你制备的吧？”直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要显得像是质问——毕竟他来之前，长政才叮嘱过他，说他总是板着脸，好像没拿到当月的俸禄一样，连长政有时候都怕了他，何况人家还是个女子。 但是，对面的少女，明显对板着脸的直经没有任何惧怕之情，反而神色自若地颔首，“是。” “伊吹殿真不愧是长政大人亲手挖掘的人才啊。” “哪里，能够不辜负长政大人的期待就好。” 说话滴水不漏，这点早在跟着她一起出使六角家的人回来后，浅井家的诸多家臣便已经得知，可现在直经才觉得，这种滴水不漏也挺让人纠结的，因为不管你想打听什么，都从她嘴里挖不出有用的消息。 直经深吸了口气，“浅井家即将要与六角家进行合战，然而以目前的形势，很多人都不看好长政大人，你为何却能如此镇定自若地坐在这里数木炭呢？还是说，比起武将更愿意做后方供给？” 这话说的就相当诛心了。虽然好像是问她到底想做上阵杀敌的武将，还是后方供给的奉行，但实际上颇有些质问她，是否只想要成为浅井长政侧室或正室的味道。 毕竟在开耶来后没多久，长政为了下定对六角家开战的决心，才刚把第一任妻子平井氏遣回六角家的娘家，并武力逼迫父亲久政退位。 在这两件事之后，浅井家稳健派的几名家老，如浅井玄藩，以及被称为“海赤雨三将”的海北纲亲、赤尾清纲、雨森弥兵卫等人，对这名女武将的敌意减轻了许多。虽然称不上特别友好，但至少已经能够将她视作普通的同僚来对待。 这让激进派的许多家臣都极其不快。而让激进派的家臣更不快的是，激进派竟然也有几个人对这名女武将表示赞许。 在稳健派的家臣们看来，如果真的要做浅井当主的正室或侧室，何必要用这种艰难的方式？要是长政真心喜欢她，他们这些家臣才不会反对阻拦——他们之所以反感伊吹开耶，只是因为她以一介女流的身份做了浅井家的家臣，并且还隐隐有成为长政心腹的预兆而已。 直经始终认为，如果她真的是一个有才能的人，并且又真心实意为浅井家和长政效忠，那么唯有让大家忽略掉她的性别，才能让长政及她目前的立场不那么尴尬。 然而，开耶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装作听不懂，反而摇了摇头。 “战争虽然可怕，但这世间没有因为可怕便避开不去做的道理。在这样的乱世之中，连小孩子都需要拿起武器以自保，我又怎能以此为借口远离纷争。只不过，该做什么的时候就去做什么，长政大人也是因此才决意进行合战的吧。我虽然没有过去的记忆，但也明白这个道理。一个人能做好当下眼前的事已属不易，还要放眼全局乃至于未来，这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因此，在这种时刻，长政大人才更需要像远藤殿您这样的人支持、支撑他。” （一个人如此毫不掩饰地说明自己的失忆，并且找准自己的位置确实不容易，假如不是女子而是男人，恐怕能成为长政大人身边最合适的左膀右臂。）远藤直经在内心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那种沉着凛然的眼神，绝对不是普通这个年纪的少女会拥有的。 结果啰嗦了半天，还是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情报，直经顿时觉得也许还是要靠长政自己出马还快一点——不管怎么说，直经对自家殿的长相和品行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长政要真的想去哄骗年轻的小姑娘，恐怕能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弄清楚。可惜直经也知道，以长政的性格，他才不会没事干做这种无聊的事。 ◇ 看着直经离开，开耶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第一次见到远藤直经的时候，是由于长政郑重其事的介绍。 那时她就觉得，长政身边的这位年轻军师，是个没有破绽的人。 就连当时长政撒娇似的对她抱怨“尽管直经很关心某，但却稍微有些顽固。有时候实在是令某困扰。”这位年轻军师也脸色不变，若无其事地看着长政“说自己坏话”。 尤其在谈到逼迫父亲久政退位让贤时，直经非常坚持一定要将久政灭口。理由就是若久政存活，那么浅井家很有可能会因此而造成分裂，更糟糕的状况下，假如外敌（如六角家）拥护久政，那么浅井家的领地也会遭到以久政为首的外敌入侵。 说实话，开耶对他的想法表示理解，但却不能认可。因为他所提出的那些可能性，完全是有办法解决的。根本没必要把事做那么绝。 而长政对于父亲久政的处理一事上也非常顽固。因为长政认为，若是连自己的父亲都要牺牲，那么他所坚持的理想不过是个笑话。面对长政直率的目光，彻底败下阵来的直经唯有移开视线，表示一切都听从长政的安排。 虽然长政对于直经的妥协非常高兴，但开耶却清楚，直经恐怕根本就不认可长政的理想，反而觉得长政的想法十分天真。事实证明，在家臣们逼迫长政斩杀久政之时，直经的确没有站在犹豫不决的长政那边。 而今天他会跑来“视察工作”，也无非是忧虑她女性的身份和她加入浅井的目的罢了。 实际上，要想让浅井家的家臣们不再在意她女性的身份，以及来路不明的事实，有很多种办法。可长政却一脸认真地要她别去想办法，更不要做出任何行动，一切交给他来办。 她之所以不太着急，并且安心地交给长政去解决，一方面是因为这也算是给长政处理家臣之间关系的一个考验，毕竟她不能所有事都替长政做。 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经过之前那两件事后，浅井家的几名身份地位都非常重要的家老，已经不太关注她到底是男是女，反而更关注她能否为浅井家带来利益及荣誉。 也就是说，他们判定她有非常大的利用价值，所以才态度温和了许多，甚至不太排斥她了。 要知道，纪伊的杂贺众可是相当强力的一支佣兵集团，他们一直都受雇于石山本愿寺，几乎不接受其他大名家的雇佣，更别提各大忍者里和这种佣兵集团格格不入，忍者里又都有着异于常人的骄傲，完全不可能和佣兵集团掺杂到一起。 认定她不可能是忍者后，他们才放松了警惕。 氏康曾警告过她，“永远别让三件事控制你，那样你才能过的轻松幸福。那三件事，就是过去、别人和金钱。” 因此她虽然追寻过去，但却并不是很执着。比起过去，她倒更愿意构筑现在和未来，她执着的只是自己想要找到的那两个人而已，因为他们或许能帮她牵系起过去、现在和未来。 至于金钱，她其实也不是很在乎，因此她才会花大笔钱去雇佣杂贺众。 如果她以友谊为要挟让孙市出兵，孙市就会在手下面前难做。稍微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她自己，恐怕会感到心寒吧。毕竟杂贺众也是要吃饭生活的，何况铁炮也需要钱来保养购买。 就算她和杂贺众的首领杂贺孙市关系再好，她也不会让孙市因为友谊而罔顾利益，为她出兵帮助浅井家。 结果，孙市阻挡六角家的追兵时，竟然在自报家门后，特别向六角家申明——杂贺众出兵不是为了帮助浅井家，而是帮助她伊吹开耶。 说白了，孙市看似是在向六角家申明，其实却是说给浅井家的人听的。 言下之意：“这个妞是我孙市罩着的人，你们都给我放聪明一点。别以为杂贺众来帮你们，是因为浅井贤政那小子有面子。你们敢动她试试，杂贺众的火/枪可不是吃素的。” 跟着她一起出使六角的人，回来后该向谁汇报就向谁汇报，孙市故意说的那番话，也自然就传进了浅井家人的耳朵里。 浅井家那几个擅长谋略的稳健派家老们，认为她有着能够驱使杂贺众的手段，所以比起排斥，他们反倒收起了敌意。 何况，当下浅井家正与六角家为敌，长政又刚继承家督之位，与其得罪杂贺众，还不如见招拆招。再加上浅井家势弱至此，树敌众多绝不是长久发展之计。 而激进派对她有敌意的人，之所以变得安分了许多，则是比起排挤她，更想让长政利用她，榨干她的一切价值。 孙市故意说那些话，也只是想确保她在浅井家的安全，没有其他的意思。但浅井家的聪明人，恐怕除了长政之外，都因为孙市那番话，把她当做一块肥美流油的大块rou来看待，恨不得分食殆尽才罢休了。 想到这里，开耶不由得微微扯动了下嘴角。 与北条家偏安一隅、没有野心的融洽平和相比……浅井家的家臣们，个个都是盼望着长政能够成为统一日本的天下人，并且将浅井家发扬光大的野心勃勃之人。 他们根本不关心，长政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想把自己的野心强加于长政。 出神地望着手中的纸笔，开耶不由得有些怀念北条家的人们。尤其是北条氏康。 她拿来劝说长政“做事不要做太绝”的那番话，其实并不是她自己的想法。而是氏康教给她的。 氏康有一次专门叫了她和年龄幼小的三郎一起去见他，可到了氏康的居室之后，却发现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招呼他们过去吃饭。 ……虽然当时确实正值中午，但开耶总觉得，氏康不会只为了让他们吃饭，才特意叫他们过来。 因为这个大叔看上去不羁随意，其实做很多事，都会有特殊的含义在其中。 按照氏康的话来说，就是“从平时的小事上，就能得见一个人是否有成大事的才能及胸襟”。 果不其然，盛好饭之后，氏康拿出来一大堆梅干，说是今年小田原特产的梅子晾干了之后多出不少，百姓为了感谢北条家的治理有方，于是送了好几车来城里。而梅干既方便保存，又有一定的营养价值，所以氏康打算从今以后把梅干推广开来。 之后，氏康把那一堆梅干摆在她和三郎面前，让他们选择，吃一碗饭要放多少梅干。 三郎一点不客气，吵着说要像小山一样堆在米饭上的梅干，而开耶则选了一个梅干。 当时氏康无语地看着三郎刨了一大口米饭和一堆梅干后，哇哇大叫着“好酸！！！”，一边扶着额头叹气，一边笑骂道“你是氏政那呆瓜不成？竟然连自己能不能吃酸，能吃多少都不知道吗？”却独独对她选择了一个梅干，给予肯定赞许的神色。 不明白氏康特意叫他们过来吃梅干饭是什么意思，因此天真烂漫的三郎开口询问父亲的用意，结果本就脸色不愉的氏康看上去更头疼了。 “你脑袋里装的脑子，应该还老老实实在里头待着吧？既然没像水一样淌出来，那就别问我，自己用脑子好好思考去！” 三郎当时不过刚刚六岁，自然不能理解氏康的用意。所以实际上，他是专门把开耶叫过来进行教育的。只不过单独叫她过来，目标实在太明确，所以氏康才又叫上了总缠着她玩的三郎。 开耶盯着自己的那碗梅干饭，不由垂下眼帘。 氏康煞费苦心叫她过来吃梅干饭，其实也就是想要告诉她，做什么事都要适度，并且自己要有自知之明。 她在战场上实在是太过冷酷无情，只要是在她眼前的敌人，绝对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因为她根本不给敌军留下任何生路。因为她认为，如果放过对方，或者有一瞬间的犹豫心软，死的就会是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她几乎是执拗地这样认为。所以从不放过一个敌人。氏康为此都不知道教育过她多少次了，好几次还拿拐杖揍过她的脑袋——说实话，那实在是太疼了。 这次叫她来吃梅干饭，虽然他没有唠唠叨叨地说教，但他的担心却已经传达给她了。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重都不知道，那么很有可能就会因为不自量力地去做超出自己能力范畴以外的事而自取灭亡。也因此，做事绝对不可以做太绝，因为你断绝了他人的生路，很有可能也就断绝了自己的退路。 ——他是真心实意地在担心她。这点她很清楚。 真要说的话，氏康的确就像她的父亲一样，教了她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尽管这位大叔实在是有点别扭，死活不肯承认他其实也挺担心她的。 然而，她却没有选择温馨舒适的北条家，而是选择了危机四伏的浅井家。 她没有选择关心爱护着自己的氏康、氏政、氏照，还有早河姬、相模、三郎他们，而是选择了几乎可说孤身一人在奋斗的长政。 ……不知道氏康知道她已经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并且以后都不打算回去北条家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会不会跳起来大骂她忘恩负义不知好歹，从此以后把她当做北条家的仇敌来看待？ 还有氏政、氏照他们北条兄弟，早河姬、相模她们姊妹几个…… （三郎的话，一定会哭吧。） 也许不知不觉间，总是试图和他们保持距离的她，其实已经把北条家的人们，也当做了亲人来看待，所以才会在这杞人忧天。 叹了口气，回过神来的开耶，又继续开始了勘定奉行的工作。 作者有话要说： 本回算是过渡，稍微写了一下在同僚眼中的开耶是什么样，以及开耶回想中的氏康老爹跟三郎。毕竟后面这两人还是有不少戏份的，而开耶跟北条家的牵绊，也不会这么简单就斩断消失。 有妹子认为战编2当中，信长和女主像是父女，但我却始终认为，从战编2开始，哪怕到了战无4，都是氏康跟女主更像是名副其实的父女。 因为氏康真心是有宠溺着孩子，但却又严格教育孩子，同时也关心爱护着孩子的老爹范。以及，北条家的那几个哥哥们实在是太萌了～虽然北条之章最后也跟浅井之章一样虐的人死去活来qaq ↑北条氏康（俗称北条老爹） 别看他一脸疤，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其实意外是个老好人，而且特别擅长照顾人，给人一种心配性苦劳性的感觉。 另外，本回的“梅干”事件，有参考战无4流浪演武的氏康事件，只不过甲斐姬这时候明显还没出生，所以就把甲斐姬的角色替换给了三郎。 还有，孙市在本回也稍微出现了一下，虽然他不是男主角，但好歹也是上周目和开耶好感度五星的人之一。因此他其实第一次见到开耶时，也跟长政一样觉得她非常眼熟，因此这个喜欢美女的自来熟，很快就把开耶当好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