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在雷厉风行地经历了遣送平井氏回六角家，贤政继承家督之位并改名长政，其父久政隐居继续为浅井家出谋划策后，已经过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六角家果然依旧按兵不动，并未出兵攻打浅井家。 六角义贤难得没有如此暴躁，就连浅井家的人们都松了口气，觉得可以再过一段平静的时光——但做着勘定奉行这个工作的伊吹开耶，却并不这么想。 因此在直经来找过她的几天后，开耶在定期评定会开始前，拦住了正准备去参加评定会的长政。 “长政大人！” 长政停下了脚步，直经也在他身后止步。 两人一同看向不慌不忙地从长廊上走过来的开耶，虽然少女脸上依然一片平静，但语气却有些紧迫，“臣有事前来禀报。经过这些日子的计算统和，若是与六角开战，恐怕军粮即刻便会告罄。” “什么？”直经皱了皱眉。 长政倒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件事似的，只是苦涩地扯动了下唇角。毕竟他也是从小看着浅井家式微的，父亲久政虽说擅长内政，但最后却几乎不怎么管家中的事，浅井家能有积蓄才见鬼了。 自古以来，战争便不能没有粮草。 粮食在和平时期，被政府以赋税的形势要求民众上缴，而粮仓的饱和度也成为国家富强的象征。但在战时，粮仓的供给则决定了军队的强度。因此缺什么都可以，缺了大米则绝对打不了胜仗。 开耶早在之前就有担忧过，以久政常年累月的游山玩水来看，恐怕小谷城的内政也没有被好好打理过。而事实上，她请求长政让自己做勘定奉行，也是为了摸清浅井家当下的内政方面实力究竟如何。 ……然而，这一个月的辛苦计算，让她简直头痛不已。 近江是日本少数几个产米之乡，又是全日本的经济重镇之地，主要特产名物除了米，还有鳗鱼、茶、蚊帐、铁炮、烟管，假如久政稍微有点经济头脑，浅井家蛰伏了这十几年，多少会积攒点积蓄。别说钱财，就是粮食都应该有不少余量才对。 毕竟人家勾践卧薪尝胆了18年，才敢去和吴王夫差叫板，虽说浅井家做缩头乌龟缩了十几年，又唯唯诺诺地拆了东墙补西墙，也不至于军粮只能撑这么几天吧！？ 浅井家光顾着维持家名不倒，军事上完全没有建树，外交又那样软弱，结果内政居然还是一笔糊涂烂账！ 按照她的计算，要供给当前驻守于小谷城的一万名士兵，其一个月（30天）的军粮数量高达3500俵。以一饭碗换算，则达到280万碗。但现在，哪怕把浅井家领地里所有的粮仓都搬空，也只有1700俵左右！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浅井家有钱，现在也没地方去买粮食，何况浅井家还没多少积蓄！ （……真的不怪浅井家的家臣们都想宰了久政大人。）开耶有些忧郁地想。 也因此，当开耶和长政、直经一起出现在定期评议上，并且告知家臣们军粮问题时，大部分家臣都开始了面面相觑。 “军粮还能维持多久？” “大概半月。”开耶都懒得多说几个字了。 “兵粮一尽就只能出战了！要是六角围攻小谷城，我们就杀出一条血路来！” “不，如今乃是敌众我寡，贸然出战则正中敌人下怀。” 看着家臣们七嘴八舌，而几个重量级家老一言不发，坐在长政身边的前当主——久政愈发开始不安起来，总觉得接下来就会有人开始指责他不事生产，把浅井家的钱财都败光了。 “唉……要是有粮草就不怕了。作为勘定奉行，你就不能去买些粮草吗？”居然有人不怕死地试图挑衅心情正极度恶劣的开耶。 开耶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做到心平气和，“由于六角家把守着上洛的东山道，因此军粮才会周转不济。这边的特产名物商人都无法进行交易买卖，更别提粮草了。何况目前的浅井家，也没有多余的钱财可供购买粮草。” “各位请听某一言。”长政终于开口打断了家臣们的谈话，“从今往后，士兵在战时上战场，但是没有战事时，则必须耕种织布。想必各位现在也该知道，浅井是没有养闲人的余力的。” 长政看向几位不发一言的家老，视线停留在从亮政时代开始，就侍奉浅井家的赤尾清纲身上，“六角家从几天前就开始试图孤立小谷城，现在情况如何了？” 浅井家历经三代的老臣——赤尾清纲简洁答道，“敌军守卫虽然不太严密，可是兵数却不少，根本就冲不出去。何况，犬上郡和爱知郡等都在六角军控制之中，小谷城的供给线几乎全都被切断了。” “并没有全部被切断。”开耶干脆利落地反驳。 久政一愣，不解地看着她，“要是并没有全部被切断，浅井家的粮草会周转不济？” “咳，父亲……”长政啼笑皆非地看着久政。 虽说长政知道父亲擅长内政，可是自从外交军事上一再失败后，久政连对cao持内政都失去了兴趣，基本上一年复一年都在游山玩水，估计想要重新捡起以往擅长的东西，至少得花个一年半载的。 开耶点了点头，“实际上，六角只是封锁了陆路，要是我是他们，我还会封锁琵琶湖这条水路。六角义贤这么做，无非是想让我们以为，六角家要攻打的是处于半孤立状态下的小谷城，可惜六角义贤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却忘了制敌机先，乃是兵法奥义。哪怕是哄人的幌子也要做真实才会有人信，他却忘记了要封锁水路——不过，他也没那个本事去封锁水路，毕竟北面的朝仓家还在呢。” 久政立刻恍然大悟，“对，还有水路！” 看着父亲被提醒后才意识到这一点，长政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到底谁才是住在近江多年的人啊？） 开耶沉吟半响，才开口，“东面的话有织田和斋藤，斋藤与六角有盟约，织田则与斋藤正在开战中，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说不定可以与织田结盟——但织田目前还可以不必考虑，因为这是最后一步棋。除非浅井能用强大的实力让织田主动与我们结盟，否则必然会受其掣肘。” 她可不觉得那个织田信长是个好相与的人物，不如说在她看来，那个随意不羁的男人，必然是个狠角色。要是主动有求于他，恐怕得被他算计得皮都被扒下来不可。 “那……我们可以走北面琵琶湖的水路，但是这就需要借助朝仓家的力量。”久政想了半天，才如此提议。 长政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的表情却一点都不轻松，反而显得有些沉重，“经商没有利益交换，想必朝仓殿也不会心甘情愿吧……” 直经叹气，“朝仓家出兵只会在浅井危亡之时，两家虽是盟友，可却从不曾在商业上有所来往。何况朝仓家占据着近江北面的水路，又怎么可能将利益分一半来给浅井？” “现在可不就是浅井危亡之时？”开耶挑了挑眉。 “啊？”一向一本正经的直经傻眼了。 长政不由得扑哧笑出了声，“也对。军粮都要没了，可不是危亡之时？再过半个月，别说某和你们要饿死，浅井家的士兵和大将们也要饿死了。” “长政大人，现在是说这种玩笑话的时候吗……”直经苦着脸。 长政没理会直经，反而看向开耶，“看来，你已经有了主意？” “长政大人想必也已经有主意了？”开耶坦然反问。 “哈哈哈……真是瞒不过你啊。”长政腼腆地摸了摸头发，露出一个清爽的笑容，“某打算近几日内，出兵近江东城郡的佐和山城。” 久政立刻惊得跳了起来，“等等！佐和山城是咱们浅井家的矶野员昌在守城，长政你派兵去打员昌干什么？难道员昌倒戈去六角家了不成？” 看到长政脸上的笑容一僵，其他的家臣们唉声叹气，开耶连忙解释，“久政大人，六角义贤不是封锁了小谷城对外贸易的陆路吗？” 久政隐约明白自己又闹出了笑话，不由得有些沮丧，脑袋顶上和长政一模一样的呆毛都耷拉了下来，“是、是没错……” “之前也说了，六角义贤这么做，无非是想让我们以为，六角家要攻打的是处于半孤立状态下的小谷城。但实际上——”开耶循循善诱。 想起刚才长政说要出兵佐和山城那番话，久政倒抽一口冷气，一把抓住长政的手，“实际上，六角家要……攻打佐和山城！？” 长政点了点头，又冲开耶感激地笑了笑。 说实话，他身为儿子，真心不好教父亲这些军事上的事。毕竟早些年他显露出军事上的天赋，久政一开始还觉得高兴，后来由于家臣们都拿自己和儿子相比，所以久政对于长政显摆军事才能，那是一百个不高兴。 ……虽然长政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显摆过。因为家臣们夸奖他有军事才能，也不过是他8岁时的事情了。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的他懂什么啊？撑死也就是纸上谈兵罢了。 开耶语气温和地颔首，“没错，正如久政大人所说。六角家按兵不动这么久，又试图封锁小谷城的陆路，只是为了让我们也同样按兵不动，这样他们就可以一举拿下真正处于孤立无援状态的佐和山城。而若是我们相信六角要攻打的是小谷城，不愿出兵援助矶野殿，那么就正中六角义贤下怀了。因此长政大人打算在六角家大军出征后，就立刻出兵东城郡，趁势袭击准备攻打佐和山城的六角军。” 按照开耶的推断，恐怕最后这场六角家与浅井家的殊死之战，会在宇曾川附近的野良田正式拉开帷幕。 毕竟长政的考量也是趁六角家攻打佐和山城时，趁势袭击六角军的侧翼，在六角家慌乱不已、调转方向与浅井军作战的情况下，驻守佐和山城的矶野员昌再出兵，攻打背对着自己的六角家前锋军队。 那么野良田这里，可说是最适合伏击的地点了。 “那，开耶你打算出使朝仓吧？”长政笑吟吟地问。 没有理会又喧哗起来的浅井诸家臣，开耶正色道，“正是。若是我五日之内不回，就请当我已死，请长政大人即刻出兵佐和山城，攻打六角大军。若五日之内我能赶回，请允许我一同出战。” 长政楞了一下，抿起唇，“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若你不回来，某就等到你回来为止。” 没想到长政会说出如此任性的话，开耶怔了怔。但随即她就意识到，长政是不会放着驻守佐和山城的矶野员昌不管的，但他更不会任由她不明不白地死在朝仓家。 毕竟浅井虽说在亮政时代与朝仓有盟约，但现如今这份盟约，基本上等同于废弃状态。 她再怎么强悍，也是名女性，若是朝仓家一口回绝浅井家的请求，甚至不愿得罪兵强马壮的六角家，那么恐怕她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若是你回不来的话，那么便由其他人去朝仓家吧。”长政此话一出，原本嗡嗡不已的家臣们都噤了声。 抿了抿唇，开耶垂下头，“请长政大人不必担心，此行、臣誓死也要打开当下局面！不止向朝仓殿借来军粮，也会取得水路贸易许可！”而且，也会平安回到他身边。 长政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却攥了攥隐藏在袖子下的拳，面色如常地向sao动的家臣们宣布，由伊吹开耶出使朝仓的决定。 如果此行顺利，那么从此以后，浅井家的外交笔头之位，毫无疑问会落在她头上。 毕竟浅井家虽说从亮政时代起就有不少猛将，真正在外交上极其出彩的，却只有亮政一个人而已。也因此，到了久政这一代，浅井家的对外策略，才会越来越软弱…… 而且，亮政时代，浅井家内政系的人才就十分凋敝，全靠着近江这片富裕的土地及繁荣的商贸，以及早些年浅井家的积蓄罢了。 她的确勇猛无匹，这点上，专门与她比试过的长政再清楚不过。单挑没问题，群殴——就算数十个强壮剽悍的武士同时袭击，也会惨败在她的双刀之下。 可战事并非长年都有，与其在诸多勇猛武将当中，争夺那唯一的位置，不如在内政与外交上有所建树，这才是真正能够在浅井家占有一席之地的方向。 长政虽然不愿意她涉险，但偏安一隅的朝仓义景比野心勃勃的六角义贤段数要弱好几倍，连六角义贤都能被她唬得团团转，恐怕在开耶看来，朝仓义景反倒没有什么危险性。 也因此，他唯有强压着内心的不安，派她出使浅井家曾经的盟友朝仓家。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回明智光秀会登场。原本想着竹中半兵卫至少能冒出个名字来，结果没找到时机，毕竟这时候半兵卫的父亲重元还活着呢，没有半兵卫活跃的舞台。所以我只好等光秀登场之后，再给半兵卫安排戏份了…… 说起来，8人当中恐怕最擅长说甜言蜜语的就是半兵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