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无罪,怀璧其罪四十五
是夜。 长安城中。 李绩府上。 李绩寝室之外。 听毕了回报,李绩叹了一声,点了点头,示意对方退下,这才缓缓背手走回寝室之中。 坐在榻上围了软被,正仔细替李绩绣着一条新腰带的李夫人,看着夫君一脸的忧愁之色,不由问道: “怎么? 宫里又出什么大事了?” “唉…… 本也无甚大事…… 只是那刘宫侍,却是意外而亡了。” 李绩这句话一说出口,立时李夫人便放下手中绣品,瞪圆了眼睛,半晌才轻轻道: “可是陈王殿下生母? 怎么好端端地…… 她突然没了?” 李绩摇了摇头道: “说是因着受了许多苦,近几日里成日里受饿挨累,所以竟是生生地吃撑着,就这么走了…… 唉! 真是作孽啊! 想我大唐太平之世,又是后廷这等最当是衣食无忧之地…… 竟然会有宫侍这般折腾死……而且还是皇长子生母…… 唉,想必又要是一番大乱了。” 李夫人摇头,半晌不语,良久才道: “可怎么依妾觉得,这刘宫侍之死,却分明与前些日子武娘子受诬之事一般,都是些卿本无罪,唯因怀璧得罪的事呢?” 李绩一怔,看了看夫人,良久,才默默点头。 …… 永徽二年九月初五。 长安。 太极宫。 唐高宗李治侍人,皇长子陈王生母刘氏云若,一朝因过度饥饿之后的疯狂进食,而被撑死。一时间,朝中百官议论纷纷,更有官员联名上奏,以为当严查此事。 高宗亦深感愤怒,遂着左右召入大理寺中人,立时严查不怠。 是夜。 太极宫。 万春殿中。 王皇后瞪着身边儿的红绡,好半晌才道: “你说此事怕是拉不下那武媚娘…… 却是什么意思?”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立时,红绡慌张跪下,然后道: “本来这事行得也好好儿的,可不知为何,今日午后,那收了咱们银钱的人证,竟是硬生生地被人推下了凤台侧边儿的小角楼下,跌死了……” 王皇后沉默,半晌才轻轻道: “可知是谁动的手?” “不知…… 可左不离那武媚娘身边儿的人罢?” 红绡想了一想,这才答道: “其实奴婢早就听闻这武媚娘身边,能人异士极多。 甚至……甚至……” 见她说话吞吞吐吐,王皇后不耐道: “有什么,直说便是!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能顾忌么?” 红绡见状如此,也只得点头应道: “娘娘说得是! 其实奴婢听闻,这武媚娘身边能人异士极多。 甚至其中还有一对玉氏姐妹,本为先帝影卫中一等一的高手;后来先帝离世,将这影卫交与徐惠,徐惠又因与武媚娘交好,转安排着此二女日夜护卫其左右……” 立时,王皇后眯起了眼: “你的意思是…… 此番种种,是那玉氏姐妹所为? 可眼下徐惠已死,这二女应当也跟着影卫其他人,一并由陛下调用才对罢?” 低着头的红绡闻言,眯了眯眼,却不动声色道: “正是如此…… 不过……不过似乎陛下又因着这武媚娘,所以将她们二人赐了入立政殿中,好好儿守着她……” “砰”地一声,王善柔手边的茶杯,被她重重推落在地,跌成片片。 …… 是夜。 立政殿中。 媚娘这些日子,竟是渐渐精神了起来,是故便是这般夜了,也能好好儿地等着李治前来。 不多时,李治来到,好声埋怨她不当如此夜深还在劳累等待之后,便着急忙慌地将她扶入内寝之中,安置了下来。 媚娘又是好一会儿劝慰李治,然后话题一转,却道: “治郎,今儿个红绡传了些有趣的话儿来,不知治郎可要听上一听?” 李治点了点头,媚娘便道: “治郎也知,媚娘眼下身子日重,只怕不过几日,便当是诞育之时,所以媚娘便想着此机会,借着玉如玉明二姐妹,还有治郎的名头儿吓一吓王皇后,好教她安分一些。 可谁知红绡一报出她们姐妹俩的名儿,皇后竟然是半点儿也不希奇,更似是极为了解她们的样子。” 李治一怔,立刻眯起了眼。 “这么说…… 她竟然也知晓影卫之事? 甚至……对影卫内部的情况,也极为了解?” 李治扬眉发问。 媚娘点头,淡淡道: “所以媚娘才觉得奇怪,这样的事情,莫说是皇后这么一个自幼深养于闺中的大家闺秀,便是因着她入宫以来,留心着意,也不当知晓得这般紧实—— 需知便是媚娘,日夜与治郎相对相议,也未必能晓得全这些影卫的身分名头;甚至便是英国公与太尉大人这等人物,也未必能将这影卫一系捏得这般清楚…… 她又是如何知晓的?” 李治扬了扬眉: “你是怀疑…… 有人将影卫之事,透与氏族一系知晓?” 媚娘却垂了垂睫,淡淡道: “倒不如说,媚娘觉得,多半是这氏族之中,有什么人竟有这等本事,认识了能将影卫人事一一摸清的了不得人物…… 还有,这个人物,到底是谁?” 李治沉默了。 …… 次日午后。 太极宫中,山水池畔,千步廊下。 闻得李治来召,李云便是一肚子的怪异之感,待得面见李治,听着李治将昨夜媚娘分析之事一一说出之时,李云更是震惊无度: “娘子的意思,是影卫之中,另有内鬼?” “不,媚娘认为你们兄弟手上的人,个个清白,人人死忠于朕,此断然无可疑问。 其实不止是她,便是朕自己,也做这般想。 但…… 要知道你们的情况,未必就需要往这影卫之中安插内鬼。 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李云却摇头道: “主上与娘子如此信爱臣等,臣等万死亦不足惜。 只是若主上与娘子大可放心,臣等个个口紧,人人安沉,无可能露出什么不当的口风的。” 李治却皱眉道: “你想到哪儿去了? 朕这么多年,一手将你们培植至此,又安置入影卫之中,对你们可说个个了若指掌,又怎么会不知你们口风紧松? 朕说的,却是别的意思…… 会不会是什么人,存着心留着意儿,发觉了落月山庄内的秘密? 毕竟你们口风再紧,也总是要吃饭穿衣,外出行动。 说不得这落月山庄,便让什么人给盯上了。” 李云立时明白: “那主上的意思是……” “幸好这消息不是直接从那人口中得出来的,且依朕之见,这偌大的太极宫中,能意会到这样消息说出口,会有何等大事发生的人也不过只有媚娘,还有她身边那几个人…… 所以倒也无妨,只是落月山庄是断然不能再用了。” 李云点头道: “那主上的意思,是移至何处?” “东宫北侧后,不是有块空地么? 原本是父皇备着,要用来置办新宫的……只是朕一直没时间去料理那儿…… 不过眼下看来却正是时候,你们去安置着。 一来也可借机探一探那人到底知晓了你们多少,他又是怎么与太原王氏牵上关系的;二来媚娘诞育之后,朕本来也就打算着要另修新宫,以迁旧殿,到底太极宫地势是太湿热了些,不利孩儿生长;三来么…… 既然要修新宫,那你们去也正好,先把些预备的事项,都给处置了罢!” 李云会意道: “主上的意思是…… 希望那新宫也如太极宫一般,至少有些可容置退留,便于隐蔽行事之处?” 李治点头。 同一时刻。 万春殿中。 侧殿之内,寻了借口支走红绡的王皇后,缓步走到了一侧殿边,轻轻一伸手,便掀开了帘子。 而端坐在帘后的紫服金冠的美妇,正是外人皆以为,与她已是老死不相往来之势的萧淑妃。 “jiejie叫meimei等得好苦。” 萧淑妃含笑起身,走到面无表情的王皇后身边: “不过此番等待,想必总是有些好处的。” 王皇后勾起一个几乎不算是笑意的笑容,却道: “东西,都备好了么?” “自然。” “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越快越好。” “不成。” 王皇后一句话两个字,却叫萧淑妃变了颜色: “怎么不成? 莫非jiejie有意毁约? 还是jiejie当真以为,那武媚娘诞下独子之后,jiejie便可安稳坐在这后位之上? jiejie,你可莫忘记,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jiejie与jiejie母族中人,也是多番旁敲侧击,提点着那长孙无忌与一众老臣们上书,请立陈王殿下为储…… 可他们却是半点动静也无啊!” “本宫不会忘记。 只是有一件事,眼下却是咱们不得不忍着,等着那孽障出世再行动手了。” 萧淑妃脸色再变: “这是什么意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晨起,本宫得到消息,说不日之内,陛下便要着人严查刘氏之死了。并且……” 她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萧淑妃: “并且陛下已经派了人出城,去调查那制成冰絮糕的妖芋粉,是什么地方来的了。” 萧淑妃神色大变: “怎么回事?! 不是都已经往那武媚娘宫中搁下东西了么? 为何jiejie不安排那上嫔去密告此事?” “告不了了。” “为何?” “因为她……只怕永远都不能再开口了。” 萧淑妃神色大变: “你说……你说那上嫔……不! 不是她,是那个小侍女么?” 王皇后点头,神情凝重: “正是,今日一早,有人在城西郊外,发现了她的尸骨……” 萧淑妃恨声道: “好一个心毒手辣的武媚娘!当初选上这个丫头,为的就是她是外家子(就是家在京城之中,有一定地位,白天在宫中相关部门工作,每旬,也就是十日可以休假回家一日的女官,地位不高,但工作相对轻松,而且严格起来也不算是宫内编制,只是一种类似于在宫中服恩荫役的形式工作着),能带了东西入内…… 想不到就这么被她寻了机会……” “妖芋一旦被查出来,咱们都逃不了。 何况眼下立政殿被围得水桶也似,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所以……” 王皇后眯了眯眼,神色狠厉: “就容那武媚娘诞下这孽障,过两日当娘的好日子罢!” …… 永徽二年,十月。 太极宫。 立政殿中。 娘子武氏,于辰时产下一子,高宗李治欢喜之至,立时命为李弘。 一时间,朝中上下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