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九十五
次日午后。 李治难得早早儿了结了今日政事,便急步往后殿而去。 好在本便是驿宫所临时拿来做为行宫使用的地方,殿与殿之间,本便不大,不过几步的功夫,便走到了后寝殿中,往媚娘榻前而去。 看着在榻上仍旧熟睡的媚娘,他忍不住笑了笑,伸手去替她掖掖被角,却不料惊醒了她。 “今日好早……” 媚娘眨着眼,有些懵懂地冲着他温柔一笑。 李治含笑点头: “嗯,是早了些……舅舅他们也算是难得地没有多说那些无用的话儿,自己便去将诸事都打理齐全了。我倒省了些心。” 媚娘扬眉: “只是元舅么?” 李治看着她,有些无奈: “眼下他们两个,还是使得上的。” 媚娘不语,好一会儿才徐徐坐直了身子,在李治小心的照顾下,倚着他的肩膀而坐,好一会儿捻发轻道: “治郎用人,向有斡盘之得,媚娘本也不应当过多置喙。只是……许李二人这等人,还是要小心些的好。 虽不是什么大恶之辈,可若当真被他们得了势,拿了权,会乱的。” 李治点头,淡淡道: “这个朕自然知晓,不过若是连这么两个小人都拿得不当,那倒是朕的不是了。你不必担心。” 媚娘看看他,也不多言,只是点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李治见她神色倦怠,便有些忧心道: “你可还好?这一次怎么尽想着睡呢?可不是胎气有什么不妥?或者是伤着了身子……” “能有什么不妥?又伤得着什么身子呢?” 媚娘摇头一笑: “不过就是常见害喜罢了……想来这一胎也必是个男孩儿,所以才会这般费力。无妨,当初怀着弘儿贤儿的时候,不也一样么?” “可你这一胎,我看着格外费力……” 李治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轻道: “不成,左右也不甚急,这两天天气也有些欲返桃花寒的样子。便着人再留两日罢。等等孙道长,待他来,再与你把一把脉。” 媚娘心知他也确是着急,于是也不多说什么,点头应是。 夫妻二人正言语间,殿外便传来阵阵喝斥声,引得二人齐齐转头去看。侍立一侧的瑞安自是早已跑出去,看个究竟。 媚娘到底是精神不耐,竟在这般吵闹的情形下,也倚着李治的肩膀,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李治见她贪睡如猫儿一般,又是好笑,又是怜悯,不由伸手去轻轻替她拢了拢睡得有些微微汗湿的发丝,心里一发担忧起来。 不多时,便是瑞安急匆匆入内,先向两人行了个礼,然后看看李治欲言却止。 李治扬扬眉,给了他一个眼神,瑞安便再行一礼,小步上前,附在李治耳边,以仅得他一人能听得到的声量,说了几句话。 立时,李治神色便沉了下来。 而这样的声音也让本就半睡半醒之间的媚娘复醒过来,眨着眼,看着李治轻道: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李治哼了一声,满面不豫地看看殿外隐隐闪过的几道光,眯了眯眼道: “一群不知死活的蠢材,竟在这儿闹起来了。金吾卫也算是糊涂了!凭他多大来头,难不成就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瑞安立时轻道: “主上说得极是,天子寝侧岂容这等无礼之辈喧闹?奈何对方到底也算是主上宗亲……” “该怎么办便怎么办!越老越不知分寸的人,留之何用!” 李治冷声一哼,瑞安立时应是,转身离开。 媚娘虽觉得李治这般话头,与他平素的语风极为不合,却到底精神不济,无力细究,于是索性直问道: “治郎,到底怎么了?平素你可不是这等大的火气性儿。” 李治转头看看她,哼了一声,淡淡道: “再好的心性儿也被他们这群不知死活的给磨出火来了。真以为出了宫,朕便是容得他们胡闹乱来,轻易近身吵吵的人了。” 媚娘若有所解,可精神也只能勉力支持她问一句: “是韩王?还是纪王殿下?” “越王兄。” 李治哼了声,随口道: “前些日子因着一个小吏,他便与我闹了许久,非得说那个被御史参了一奏的小吏是无辜受屈,被人冤枉,硬是要我还他一个什么公道。” “若果如此,其实治郎多半也是会与他一个说法平一平心绪的。想来治郎与的说法,他却是不满意了?” 媚娘了然:越王的性子,整个大唐朝堂上下,谁不知,谁不晓?那是头一个最倔的。且那小吏之事,她也多少有所耳闻—— 说明白了,不过就是其他几王因着看不惯李治向来因燕太妃与媚娘之亲由,对越王极为宽容,事事处处都格外优待,所以有心设计一番,作一作他的眼而已。 可这越王却不是个聪明的,甚至连这作他的人正是怂着他来找李治闹个说法的纪王都不曾查清,便头一热脑一烧,直向李治来闹了。 而若是这越王来闹……那外面的吵闹声便也说得过去。 毕竟越王的为人最是耿直性子的,何况这些年来李治对他事事处处,皆以逾制之礼待之,他自然觉得这后寝殿若要出入,也无甚不应该的。 毕竟,他的事,可是“急事”,也是“大事”。 思及此,媚娘心里突生一股厌烦,便向李治赖了一赖道: “不成……媚娘实在累了……治郎陪媚娘休息罢?” 李治本在气头上,闻得媚娘如此一言,心知她向对越王其实无甚好感,于是也只得笑笑,哄着她睡下,自己却出了殿来。 而当他走出殿门的一刹那,脸上的神色,便变了。 看着殿下几处血色殷殷,再看看正小声指挥着一众小侍,急急提了水来,赶紧刷洗干净的瑞安明和,他负手低道: “可有什么活口留着?” 瑞安明和本就正在紧张着,是故竟一时不曾察觉李治出了殿,闻声才惊而转身行礼道: “主上……是,毕竟若要如主上之意不惊动娘娘的话,也只有如此了。” 李治点头,淡道: “做得好。不过多少还是有些可惜……” 他叹了口气,摇头,步下玉阶,看了眼左右的血色,淡淡道: “本来应该留几个审一审的。但媚娘这些日子身子本便不适,还是不要惊扰她的好。” 瑞安点头称是,一边儿明和低声道: “不过主上,如此一来,只怕娘娘的寝殿是不是也要换一换了?这等染了血腥的地方,对胎气不好……” 瑞安看看他,欲言,却又止,最终也点头道: “主上,明和这孩子说得却不错,虽则主上自小便不信这些个……但是为了娘娘。” “朕知道。不过却得盘算好了由头才成……” 李治垂首道: “而且这样大的血腥气,怕是也瞒不住她。这样,你们今日夜前,便告诉她,说今日那个仗着越王名头硬闯的糊涂侍臣被杖责了。所以这里也不好住,请她换个地方便是。” 二侍应之,李治又道: “另外,虽则此番诸獠尽除,可这般大的行刺之举,必然会有些遗漏之处。你们也得好好儿查一查。朕不希望接下来的路程之中,再三再四地出现这样的事情。 平素便罢了,朕倒也不妨与他们过一过招。但眼下媚娘身怀有孕……” “臣等明白!”瑞安与明和,立时齐齐应声。 李治点了点头,目光微寒,看向远方的天空,喃喃道: “别怪朕这一次不留情面……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