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九十六
同一时刻。 安州。 都督府中。 当今皇帝李治的亲生兄长,太宗第八子,越王李贞袍袖平冕地坐在一张胡床上,反反复复地拨弄着指间的玉韘,冷冷勾起一抹笑容,看着面前的近侍林渊,冷笑一声道: “你是说……那些人还连殿门儿都没瞅上一眼,便被全灭了?” “……是。” 李贞点头,笑着连说了几个好字,才长吁口气,转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冷笑一声,才道: “如何?本王便与你说过,本王这个九弟,可不是那么好招惹的。你不听,偏要去招惹他,这下子可妥当了?” 越王妃看他一眼,却淡然不语。转头向着林渊细声道: “没留什么后患罢?” “王妃娘娘且可安心,一且事儿都顺着。皇帝似乎也是有意不留活口的,一个两个的都尽数除尽了。” 此言一出,李贞倒是挑了眉: “他把人都杀了?一个活口也没留?” “是。” 李贞蹭地一声跳下榻来,左左右右地负手兜了几个圈,啧了几声,转头看着妻子娇艳如花的面容道: “这不对呀……老九的性子,本王也是知道的。那一向都是手里悠着狠着的。这一次居然一个人都没留……莫非他知道是咱们动的手?” “不会。” 越王妃摇了摇头,步摇铮铮做响。颦眉微思一番之后,她便转头问林渊: “当时武后在哪里?” “武后?” 林渊一怔,脱口道: “自然也是在寝殿之中啊?武氏妖女眼下身怀有孕,自然不能离得半步。” 越王妃点头,微舒口气,细声细气地对着李贞笑弯了一双月牙儿般的眼: “这便是了……只怕陛下不动手,却是因为那个女人呢。” 李贞一怔,伸手取了玉搔头来搔了搔,却有些懵懂问: “为了那个女人……你是想说,他是担心那个女人受惊?不至于罢?那可是武媚娘啊!那个女人,这些年里宫中风风雨雨何等场面没见过?他至于么?” “若在平时,陛下或者会心疼她,但一定也会放手让她自为——毕竟如殿下所言,这个女人,还是很有本事的。可此时她身怀有孕,且据妾所知,此胎于她,似是大为不利…… 陛下对这个女人,一向视若性命,所以为了让她得安寝,咱们所派的那些侍卫,自然是断不能容得去扰了她的。 当然要速战速决,所以也就顾不得手下得重不重了。毕竟咱们派出去的那些人虽为试探之意并无真心行刺之图,但实力却着实不弱。影卫如何强悍,若不费一番手脚,怕也难擒得一二活口。” 越王妃温声细语,又含笑道: “这一点,林渊不能解,可是殿下自小可是与陛下一处长大的,也是看着他这一路如何走来的。自然比谁都明白,这个女人对陛下而言,意味着什么。” 李贞哼了一声,倒也坦然道: “父皇在时,便总有些人爱嚼舌头根子,说我天子李氏一门,尽是出些惧内畏妻的种……” 说完这句话,他却哈地一笑,将玉搔子往几上一扔,也不管玉质娇弱,竟因着自己长年习武的大手劲生生被掼成了几截,扬眉横目道: “惧了又如何?说白了,不还是那些人眼热咱天子李氏一门中的男儿,尽都得些天纵之娇为妻,所以便说说酸话儿么? 虽说这武媚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她的本事,她的手段,那样样处处,哪一样不是超过凡女俗妇的? 她再怎么不堪,那也是天子宗室的事情,论起本事倒也都是配得上一声天子李氏,门中儿郎之妇的。有什么不能解的?” 说到此处,他便转脸来瞪了一眼无端惹了一身臊却也不能反驳的林渊。 林渊只得点头称是。 听着李贞发完了牢sao,越王妃含笑,点了点头道: “殿下说得是。无论如何,天子李氏一门诸妇,自我大唐开国太穆皇后以来,无一不是天地之娇,乾坤之女。所以正因如此,能被咱们陛下看上眼的,断然也不会是什么普通角色。 而越是聪明的人,越是懂得一个武媚娘这样的女人,于堂堂一位坐拥天下的帝王而言,意味着什么。加上陛下对她自小便是情根深种——为了她会做这等决定,实在是意料之中。” 李贞点点头称是,然后又道: “不过无论如何,老九对这武媚娘是真的好。这世上,本王也只服他与父皇了,能待自己妻子忠心如一的男子,特别是身为帝王之家的男子,他们也确是不易。不过……” 李贞冷笑声道: “可惜,纵他老九身为双圣结珠之子,却也注定要败在这妖女手中。” 说了这么两句话,李贞便着林渊自下去。然后转身走回胡床边,搂了爱妻在怀中,轻道: “所以本王必然会赢他的——谁叫本王的女人,不但比那武媚娘聪慧不差一两分,便是品性上,也是强她太多呢?” 越王妃抿唇而笑,却偎入他怀中道: “多谢殿下喜爱。妾此身能得殿下如此厚爱,已是别无所求。” “别无所求?那怎么成!” 李贞扬眉笑道: “你可是本王的女人,这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女人。其他你可以不求,可那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凤座,却必须是你的,也只能是你的。明白么?” 一边说,他一边轻轻在越王妃洁白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越王妃笑得一发甜蜜。 二人亲昵片刻之后,李贞便又转回此番行刺之事上: “不过话说回来,虽则那些人都没留什么后忧。但以老九的本事,要查,只怕也是查得出些东西来的。要不要本王想想办法,把这事儿再往八叔身上引引?左右这个八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就总想着要算计咱们来着。” 越王妃抬头,笑着看他道: “殿下安心罢!妾既然敢着人试探天威,自然便早有所准备。” “就说你聪明罢!” 李贞大喜,点着她的俏鼻道: “不过韩王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你可得小心。不成,你说说,本王听听,看看有什么纰漏没有?” “殿下安心,此番却非韩王。”越王妃笑道: “妾也知那韩王是个轻易惹不起的,之前已然引了一次,他已有所怀疑提防了。此番自然不好再往他处引。免得此时再多一个强敌。” 李贞点头: “看来你是另外安排了人了……” 他一怔,突然道: “你该不会是让老十替咱们挡吧?这可不成啊……” “殿下且安心罢!” 越王妃笑得一发甜蜜: “且不提殿下与纪王殿下亲若手足,便是冲着纪王妃meimei与妾的一片情谊,也断然是不能让她受难的。其实……” 她微一思考,便将口附在李贞耳边,细细几语。 就见李贞闻言,便是瞪大了眼,接着看向她。见她再度点头,不由乐得呵呵大笑,抱着她亲了几口,才连连笑称妙极。 …… 次日。 蒲州。 行宫之中。 李治刚刚阅毕了手边奏疏,正揉着颈子,欲待出去走一走,便看到德安匆匆奔入,向着他长行一礼。 这些日子以来,虽则他早已原谅了德安,但与他却一直没什么好神气。 不过今日他心思颇定,加之媚娘今日起时,看着无论是气色还是饮食,都是好了许多,心里欢喜,也觉得是该复一复他的身份,免得他被人欺得太狠,于是便温声道: “什么事?” 这一声问下去,立时便有两侧小侍互换了个眼色。李治与德安却只是看了装看不到。 德安扬声轻道: “回主上,方将安州里送了新贡来。请主上一阅。” 李治立时明白了,点头起身,淡淡道: “朕也乏了,你陪朕去瞧一瞧,挑一挑,看看有没有什么媚娘用得上的东西。” 德安应声而随之左右,接着淡淡一笑,摒退了两个神色不安的小侍。 走出了大殿下,他便立时向着李治低声道: “主上,姬长安昨日传了话儿来,说是那些东西,果然如主上所料,正是从安州里出来的。” 李治点点头,一边缓步而行,一边淡淡道: “八哥的心思,朕也不是不知道。十弟那样的人物会是什么样的手段,自然朕也明白。若是此番行刺并非他们所为,而是其他方面的…… 韩王,他最难猜,不过时局所宥,不是往八哥十弟身上推,便是往素节上金身上抹——眼下他也没别的人可以推了。 而素节上金那两个孩子,一来没这个胆子,二来没这个本事,所以自然也可以排除。 剩下的……” 李治停下了脚,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剩下的更不成气候,想行刺朕,只怕还要再调教个两三年才成。” 德安点头,轻道: “而且此番前来行刺之人虽则极为强悍,但进退之间无丝毫拼命之意,显是意非在刺杀主上或者娘娘,反而更像是在……试探。 只是德安实在看不明白,他们到底想试探什么?” 李治摇头,却道: “不止是试探,眼下看来,只怕还是一石二鸟之计。” 他停下脚步,想了一想,才淡淡道: “一来,他们派了这些人来,是为了试探三件事:一,朕身边影卫反应速度如何,平度行事之能如何,可有什么破绽没有——这一点,是为了日后所用。二,朕身边除去影卫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力量在暗中不曾被发现,抑或是媚娘身边,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力量。三……” 李治歪歪头,皱皱眉轻道: “三便是试探朕的手段。他们是想看一看,当他们将手动了媚娘时,朕会容忍到何步,以为日后利用媚娘反制朕而用。” 德安点头,轻道: “诚如主上所言。只是主上说一石二鸟……” “没错,一石二鸟。” 李治点头,继续向前走,对着跟在身边的德安道: “因为他还要借此良机,将鲁王叔也拉进他的局中来。” 德安瞪大眼: “主上说的是……鲁王殿下,那位……” 李治点点头,淡淡道: “他们早已准备好了牺牲这一批人,往鲁王叔身上抹一笔墨,叫他无论如何也逃不脱刺杀的嫌疑。 王叔性子本就多忧多虑,如此一来,无论朕如何示好,只怕他内心都有担忧。一朝他们若想借此事来说反了他时,便是易如反掌了。 这样的手段……若非朕知道媚娘,媚娘也曾向朕指出过…… 只怕便要以为她不知何时,又收了一个徒弟了。” 德安瞪大眼: “主上的意思是,若是娘娘知道了,必然要说这是女人所为?” “若依媚娘的说法,那不是八嫂,便是十弟妹。这样的手段也只能是她们两个这般的心思才能调得出来。单指望八哥与十弟那两个人……” 李治摇摇头,淡道: “媚娘说得在理,十弟倒也罢了,性子虽则傲任了些,可却不是八哥,事事处处都以八嫂为要。所以……多半便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