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二零二
大唐显庆三年九月初。 太极宫中突发奇事——宫中不知为何,近来多见猫儿为患。这样的异常,自然也引来无数人议论纷纷。 在这样的地方,但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掀起一些惊天大浪。所以没几日,这异常所带来的议论,就渐渐发酵,变成了流言。 这一日,秋高气爽,媚娘难得不用那许多俗事缠身,正待与同样难得清闲出来入宫一见的素琴出去转一转,看看秋菊似金。却突然见得一个小侍急唬唬奔来,便向着明和一阵低语。立时,明和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媚娘见状,便是好生无奈扬眉淡道:“本宫平素教你们的东西,合着便是白费了,说过多少次,天大的事,也要镇了自己心神才去应对。怎么,全都忘了?” 明和闻言立时敛了不安之色,低声道:“明和失仪,谢娘娘教诲。” 媚娘摇一摇头,正色道:“你别的时候便罢了,这样的时候,还是小心些的好。毕竟如今在这宫中,也没有什么别的外人了。而你和她们姐妹俩,便等同是本宫的脸面。” “是。” 媚娘见他知教,这才点一点头道:“说吧,怎么一回事?” 明和上前一步便低声报了这几日宫中流言,却也不避素琴。 于是登时,便见素琴沉了脸色。 “你看你,你看你,本宫刚刚才说好了他,你便又跟着来了。” 媚娘无奈摇头:“怎么就是教不会你们了?” 素琴脸一红,却摇头道:“jiejie,你虽说得是,可此事却非同小可。摆明了这是……” “没错,摆明了这是素节上金两个孩子,想借着这猫灵之说,来栽本宫一头污水,替他们二人的母亲洗净呢!” 听得媚娘这等一言,素琴却是正色道:“jiejie既然知晓这中间厉害,为何还这般轻松?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说。若是惹得紧了,便……” “便会怎样?不就是让本宫自此担下一个祸国妖妇,害死前任皇后与淑妃的名头么?这又如何?” 媚娘淡淡一笑:“自本宫十四岁入宫来,这样的名头,还少背了么?既然无论如何都要背,那便背罢!何况这样的名头还有一样大大的好处呢!” “好处?” 素琴与明和异口同声地问出来,满面惊讶。 媚娘点头,淡淡一笑道:“是呀!有了这名头,那些胆小的人,自然也不会来惹本宫,给本宫少了许多麻烦。胆大的人呢,便是要来惹本宫时,本宫也不必拘泥什么贤后的形象,该如何出手,便如何出手了……你们说,这不是好处是什么?” 言毕,她对着二人微微一笑,转头走回立政殿。 次日午后。 太极宫中突然传出一道旨来,要召郇、杞二王入宫见驾。 这二位殿下久未见自己的亲生父亲,自然满是欢喜地打扮停当,备足了礼数入宫来。可是当他们步入太极殿后的尚书房时,却愕然看到一个他们最不想看到的人。 “二位殿下,真是好久不见呢!” 原本背对着他们二人立着的媚娘,闻得声音之后,立时转头过来看着两人微微一笑:“怎么这副表情?这是吓着了?” 她温柔一笑,轻轻拢了拢臂弯里挂着的一条锦帛:“本宫还以为你们那般的胆量,毒杀自己亲妹嫁祸本宫的事情都能做得出……见了本宫,也必不会怕的呢!” 言毕,她看着面色铁青的两个少年,也不待他们做什么解释,便扬声道:“没关系,你们不想与本宫说话,本宫知道。其实本宫也不想听你们说什么——若说在以往,本宫还愿意听你们说一句,辩一辩的话……那自从你们要动下玉开始,本宫也好,你们的父皇,当今的主上也罢,都不会再想听你们二人任何一句话了—— 而这,也是本宫会在今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因为你们的父皇,根本不想再看到你们两个人的脸。” 媚娘冷哼一声,轻道:“至少在你们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之前,他是不会再见你们的。” “父皇不想见我们?!” 李素节的声音已然气愤到近乎颤抖了:“是父皇不想见我们,还是你这个妖妇不……” “啪!” 一声脆响之后,李素节捂着脸,全身抖如筛糠地看着媚娘,咬牙切齿,怒目圆睁地轻问:“你敢打我?你竟然敢……” “为什么不敢?” 媚娘失笑着收回手上握着的玉圭——刚刚打中素节脸的,正是这件宝贝——然后再扫一眼旁边同样脸色铁青的李上金,笑得如春花初绽: “无论如何,现在的你们都得叫本宫一声母后,而你们自己做下的那些旧事,也给足了本宫这般赐罚的理由……为什么不打?为什么不敢?” 素节低吼一声——虽然最后一点理智让他及时收回了冲向媚娘的脚步,但他依然是全身充斥着杀气,无法收起! “生气么?愤怒么?” 媚娘不笑了,转头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杞王,一笑,然后上前两步—— “啪!” 又是一声脆响,玉圭狠狠地击中了根本没想到她会打自己的上金右颊! “你以为,本宫会放过你么?比起他来,你还更该打罢?” 媚娘冷笑一声,扬着眉,看着一脸沉默,甚至有些可怜委屈的上金,淡淡道:“你也算是厉害的了。到了这等地步,居然还能做出这么一派无辜模样——可惜啊可惜,你还是太小瞧本宫了……或者,还是要本宫把那位乐坊花魁请了入宫来,你才肯改了这等叫人看着厌恶的嘴脸?” 李上金的脸色慢慢地平缓下来,接着突然眯着眼,冷笑起来:“不敢……若要让母后娘娘召了他入宫来,只怕那孩子的命,也保不住了。” “是呢!你也知道那孩子是条命呢!不过本宫这就不明白了……既然你知他的命是命,那你两个meimei的命,便不是命?又或者当年你亲口劝着他——你的亲弟弟……”伸手指着李素节,她微笑着问:“拿那些毒鼠儿祸害你另外一个亲弟弟时,也未曾想到,弘儿是你的亲弟弟,他也是一条命?” 李上金冷笑一声:“母后娘娘这般纠结怨恨,无非是因为我们二人当年那些旧事罢了。好好好,左右这也不过就是成王败寇。悉听娘娘尊便了。” “成王败寇?你觉得自己能成王么?败了,便也可算是寇么?不,你什么都不是。”媚娘眯着眼,冷笑一声:“你所能图的,只不过是史册上的一点虚名而已。除此之外,你这一生,再不会有任何的可想可念之人——没错,本宫的确是不能像你一样,把那个无辜的孩子也带入你们与本宫的恩怨之中……可若他要想离开你,本宫又如何不能如他所愿?” “你敢——!” 李上金突然破口大喝一声,面色狰狞如鬼! “本宫现在,又有什么不敢的?” 媚娘冷笑一声,扬眉轻问。 李上金看着她那般坚定的神态,突然之间,全身抖了起来:“不……你不会……你不可能……” “又有什么不可能?他虽是个花魁,且还是个爱着同为男子的另一人的花魁……可那又如何?只不过恰巧他所爱的是个男子罢了,你便以为,他会与你一样,没用到只能困住些与你一般年岁的少年们,去取些慰藉?李上金啊李上金,你真以为本宫多年来一直不予理会,便是任你放纵了么?你错了。本宫只是一直在等而已。等一个敢出面来跟你一刀两断的人。现在,这个人已然有了。你以为,你还能继续下去么?” 媚娘冷冷一笑,看着一侧听懂了他们之间的对话,面色变得惨白的李素节:“你倒也不必担忧,于你,他却是没有半点儿兴趣的。因为你正是他最最看不起,最最瞧不上的那种角色。如若不信,本宫这便送你去见一见那些被他心爱的少年们。来人!送郇王殿下入掖幽庭一游!” 媚娘一声召唤,立时有玉如上前一步,应声称是,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着茫然失魂的李素节,向后殿走去。 转个身,媚娘看着脸色苍白的李上金,却摇了摇头叹道:“像你这样的人,莫说是本宫看你不上,你的父皇看你不上……便是那孩子,受尽你多少恩惠也不会看你得上的——卑鄙如你,软弱如你,连一点真心真话儿都不敢直言与人的你,这一辈子,都注定不会得自心所爱。” 接着,她摇一摇头,鄙夷转身,向后殿走去,只留下李上金一人,浑身颤抖着立在原地,半晌不能言语。 ——大唐显庆三年九月初五。 朝中忽传来消息,道郇杞二王自前日入宫见驾之后,便俱都一病不起。而这一病,便是足足一月有余。 接着,朝臣们,特别是长孙无忌发现了一件奇特的事情:在此次大病之后,这两个素来最叫他担心的皇子,却突然断了联系。 无论是明面上,暗面上,都再也没有一丝半毫的联系。 仿佛…… 他们是这世界上,最最陌生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