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三十八
看着弟弟一脸淘气模样,李弘便只觉得自己额头一阵抽抽:“你可又知道什么了?别说你又把父皇之前数落过你的话儿,全给忘记了……” “我没忘记啊!就是记得,所以才会说这样的话啊!”声音虽然小,但人家李贤却一副理正气直的脸:“父皇说啦,凡事但有心发声时,需得先知其根其底,其势其态再出口……我记得啦!” 李贤仿着自己父亲的模样,老夫子也似地点一点头,再嗯嗯两声才道:“所以贤弟知道,接下来呢,便要帮着父皇了——无论如何,都要在母后归席之前,将这件事料理清楚了呢!” 李弘本待取笑于他,但听他说得最后一句,却反而收了笑意,有些新奇地看着这个小弟弟,眨了一眨眼:“为何要在母后归席之前料理?又要料理什么事?” “因为这件事不能让母后涉入其中啊!不然她又会因为这些笨蛋们气上好久了。所以兄长也好父皇也罢,才会这么用尽心思,也要将母后支开的不是吗?” 李贤挑着眉,看着自己的哥哥,又望向那些表情各异,心思不同的臣子们,小鼻尖儿里哼了一声:“一堆别有心思的,连我都看出来了,不是笨蛋,又是什么?” 李弘更加诧异,看着他的目光里也含了好些探究之意:“你怎么知道父皇跟我有心将母后支开?” “若是我不开口,大哥也要叫人把小白(李弘那几只小白狮子)放出来搅一搅席,然后央着母后陪你一道将它们送回后庭上苑的罢?” 李贤笑了笑:“大哥,你不知道你袖子里藏的那些rou块儿好冲的气味……你敲我头之前,我就闻到了。” 被自己弟弟说破了,李弘难免一阵尴尬,嘿嘿一笑,将袖子摆在身后一甩,再转回来时,手心已然放了一只李贤拳头大小,风干的荷叶包,躺在一块儿锦帕之上。 不等李弘说什么,李贤便看也不看,伸出小指发力一按,便碎了个洞,露出一粒粒切得细碎,风干的小rou块儿。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气味,便自这些rou块儿上发出来。 “你怎么……”见到弟弟这般手快,李弘一时有些着急。 “大哥,你要是再耽搁一会儿,母后便要回来了。到时父皇那里且不提,你要看着母后被那些人又欺侮么?” 李贤两句话儿便堵了李弘之口,想了一想,他倒也潇洒一笑:“是大哥糊涂了——父皇安排的那些百戏戏工们再如何精明,怕也是拖不住母后的。” 接着,便手上一发力,握住了那荷叶包。再张开时,手心里的荷叶包已然碎成了粉末混在小rou块儿之中,堆作一堆在锦帕之上。 李弘李贤兄弟二人相视一笑,李弘小心将手中那包东西包好,同时李贤也突然指着大殿左下方跳起大叫起来:“啊!” 这一包一跳一叫,简直配合得分厘不差,堪称绝妙。 一声高喊引得全殿上下全将目光投至手指之处后,李弘便趁作势起身张望之机,以宽袖遮挡,将那包东西塞进李贤腰间。 感觉到李弘已将东西塞在自己腰里,李贤更是大叫着“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一路叫嚷着便自追了过去。 立时,殿上起了一阵小小的混乱。而李弘也一边儿连唤几声左右速伴潞王不叫有失,一边儿快速地扫了一眼身后侍立,将一切看得分明的静安。 静安含笑点头,转身便快步跟上。 这一切纸上说来漫长,但其实却只在转眼之间,酒席气氛,也因着这兄弟的动作,而一阵混乱。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李弘却也感觉到了两道从头至尾,都没有从他们兄弟身上移开的视线。 一道,自然是属于他的父皇李治的,另外一道…… 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大理寺卿所在的方向,李弘转过身来,对着同样平静的李治,露出一抹微笑。 尽收一切在眼底的李治,自然也看懂了儿子这抹微笑,转头便也向着侍立身侧的清和,作出了同样的微笑。 清和点头,转身吩咐了旁边的几个小侍监几句,便见这几个小侍监应声称是,行礼之后,一路轻唤着潞王殿下,快速地抱着拂尘退出殿外,从另外一侧跟了出去。 “这是闹的哪一出?” 殿下,狄芳看得懵了,口中喃喃发问。狄仁杰还不及回答他,便听得李治的声音再度响起:“刚刚所见,像是一只猫?明允这孩子还是年幼,小孩子心性起来,莫要再惹了它挨了挠——宣慈(李弘字),你也跟着去,把明允给抱回来罢!猫儿虽娇,可性子也好恼不定,别伤了你弟弟。” 李弘应了声是,便自起身。诸臣见李治有令李弘有起,慌忙都丢了手中杯盏来礼送。李弘也不及谢礼,只点一点头,便带着侍卫快步出殿而去。 “这是……这……”狄芳更是看不明白了,结结巴巴地喃喃自语,目光却看向狄仁杰。 “看着罢,这才是大戏将至。”这一次,连狄仁杰也兴味满满地盯着笑意盈盈,受着那些大臣们颂礼的李治,摆出了一副看戏的模样。 狄芳还待再问,却被狄青一记肘子捅了回去:“大人都说了看戏,你还要问?” 龇牙咧嘴地摸摸被自己弟弟捅得发痛的腰间,狄芳哼了两声,不再发问,只是目光却一发地明白起来。 殿外。 奉父命出来寻弟弟的李弘刚走了两步,便被一个突然从宫灯影中跳出来抱了自己腰的小小身影给唬了一跳。 “大哥!” “你真是淘气……吓了大哥一跳……”见是弟弟李贤,李弘原本防备着的精神,放松了下来,笑着伸手揉一揉弟弟圆圆的小脸,才道:“如何?它们都跟来了?” “这个自然——大哥那包rou料加得太足,它们都跟着贤弟不肯松了呢!”李贤转身,笑嘻嘻地指着宫灯红影之下,那几头见了小主人,便围着他们兄弟二人欢实地嗷嗷乱叫的小雪团,又仰着小脸看李弘道:“大哥,虽然贤弟看明白了你跟父皇在保护母后,可是接下来的事情,贤弟实在看不明白了。” “无妨,一会儿你就明白了。”李弘笑吟吟地拍拍他的小脑袋,接着抬头看着跟自己出来的几个侍卫,与紧随而来的那几个小侍监合在一处,微一示意之后,便各自闪身没入黑影之中。 李贤看着他们矫健的动作,不由瞪大眼:“咦?原来他们都是暗卫呀?大哥,你把暗卫叫来做什么?有坏人要来借此机会害父皇母后么?那可不成!母后现在只身一人在后殿,父皇虽在殿前有金吾卫保护,可也……” “安心。”李弘只说了两字,便叫滔滔不绝的李贤住了口。接着,他一只手牵着有些紧张的李贤的小手,一只手负于身后,怡然而立。 如一株秀颀英挺的玉楠树一般。而那些围在他们兄弟二人身边的小雪狮子,也一个个竖起圆圆的小耳朵,警惕地呲着小而尖的牙齿,在他们身边,来回走动,天蓝色的眼睛,也在月光下,闪着阵阵寒芒。 片刻之后。 一道显得有些怪异的身影从黑暗中闪了出来——却是一名先前离开,扮作侍监的暗卫,手里拿着一个通身黑衣黑裤,头扎墨巾,脸上墨巾却被拉下来,露出一张因为口唇周围布满鲜血,表情恨恨而显得有些狰狞的壮汉出现在兄弟二人面前。 “下臣参见太子殿下潞王殿下。启禀二位殿下,下臣等幸不辱命,在丹霄殿左近,拿获刺客二十八名。这二十八人口中均含有剧毒,其中除去三人因事发突然,下臣等不及阻止已然咬破毒囊,毒发身亡外,其他二十五人,均已生擒,去其毒囊。依下臣所见,这些人均为江湖中有心以此谋利者,精心豢养的高价死士,此番入内,怕是有心谋逆。但因其背后主使尚未查明,故带来请太子殿下示下。” 在这名暗卫首领说话之间,其他出动的暗卫们,已将其他二十四个活着的刺客一并带了过来。那三个死了的,看来是没有往这里带的必要了——毕竟一国太子,身份尊贵,又有年幼的潞王在侧,暗卫们下手向来狠辣,不宜看的。 便是带来的都是活人,到底也都不太好看,故而年幼的李贤看着这些人一个个折筋动骨的血淋淋情形着实害怕。 可他到底聪慧绝伦,听懂那侍臣所说的意思竟是这些人来此,是有心谋害自己的父皇母后,小小心中登时怒火一起,恨不得立时扑上去打他几掌踹他几脚才算高兴。故而如此一来,倒也不觉怕了。只是恨恨地立在原地,咬牙瞪着那些被带来之后,仍然一脸怨毒愤慨的刺客们。 李弘目光一片清冷,听完了回报,看也不看那些纷纷将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的刺客们一眼,便勾起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他们都带了腰牌罢?让本宫猜一猜——上面不是刻了一个兰陵‘萧’字,便是刻了一个太原‘王’字罢?” 此言一出,那些刺客登时变色,而侍臣们也只略微讶然道:“太子殿下明察,正是如此。” “好。那就把他们全数都收拾停当,连夜都送往郇王兄府上罢!不必惊动父皇与母后,就说是本宫有令,不得惊动二位圣人……” 暗卫们似乎早得了吩咐,半点儿也没有要劝着他将此事回禀李治的意思,反而应声称是。 李弘点一点头,又道:“不过光是给送与郇王兄府上,似乎也太叫他难为了……劳烦诸卫,再替本宫传句话儿,与郇王兄府上的管事,就说叫他找那个名唤云霄阁的地方去,问一下他们的阁主罢。” 淡淡一笑,这位平日里总是天真烂漫的大唐少年太子眉目中,竟尽是凛凛如寒锋冰刃之光:“告诉郇王兄府上的管事,教他可去问一问他们的阁主,身为大唐子民,竟敢派了这些贼鼠之辈,冒了兰陵萧氏与太原王氏两族的名头来谋剌父皇与本宫……却是谁给的胆子!” “是!” 暗卫们齐声一应,便带着那些听到李弘话语之后,脸色突然变得灰败绝望的刺客全数离开。 看着他们离开,李弘才叹了口气,示意随后赶来的静安,着人将庭内血迹清洗干净,那些藏在暗处不教李贤看到的尸首也拖出去埋了,然后才转头,有些担忧地看着面色微白的李贤:“贤弟……” “贤弟明白……这个,不能提,对么?特别不能提母后。他们这些人是想来行刺父皇与哥哥,还有我和显儿弟弟的,不是来想杀母后的……贤弟明白。”努力抑制住眼底的泪水,与终于明白发生何事后的恐惧与愤怒,李贤坚强地点一点头:“大哥放心,贤弟明白。接下来的事情,贤弟会做好的。” 李弘感动地抱了抱他,便长叹口气,不再多言。两兄弟回望一眼灯火通明的后殿之后,互视一笑,转身携手,带着那几只小小雪狻猊,往大殿回去。 片刻之后,庭院中又是一片静悄悄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光白洁净一片的庭院正中央的假山之中,无声地走出一条娇丽的身影。 那个少女,放下将口鼻捂得发白的双手,紧紧抱住自己颤抖到不能停止的身躯。但是她望向李弘兄弟离开方向的视线,却是灼热到仿佛一团火,随时都可以燃烧起来一般。 ——真的……提前一步出来躲在这里等他……真的太好…… 她全身抽搐着,仿佛是无法克制一般地抽搐着,脸上涨起一片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