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三十九
同一时刻。 九成宫外五里左右的小镇翠屏上,一座名唤陶然楼的客栈。 这家客栈论起来,也是翠屏镇中独一份儿的了——若真说起来,怕是长安城方圆五百里内有名的大客栈。 二十五座宽敞深沉的有庭有树大别院,如众星拱月般围绕在两低一高三座楼宇两侧。别的不提,那气势,竟是比县府衙门看着还要气派好些。 这家客栈茶肆酒坊客所食馆棋轩花厅齐备,再加上翠屏镇地处东西向通的要道,往南向是往九成宫方向去的必由之路,往北则半日便可入京师长安,商贾云集过客不歇,生意自然是格外地好。 甚至好些与大唐交好,又与大唐长期有商贸之事的西域胡商,亦或是新罗来客,在这陶然楼刚刚启用之时,便选定了这一处所在,长长久久地租了这陶然楼的别院做为联络歇脚之处。 而这陶然楼的老板也是极具慧眼,看出来财路之后,竟然大手笔把陶然楼左右两侧无主野地,向官府租了来,一租便是数十年,然后大兴土木,挖池堆山,移花植树,竟硬是建起了一座华丽幽静的大庄院,名唤陶然居——如此一来,陶然居便成了这天下间往来长安客商的必居之所。 “所谓有人之处有生意嘛!若只是在客栈中住着,尽便是有些茶肆、酒坊、客所、食馆、棋轩、花厅之类的所在,那些客官们也未必便都喜好这些了。而且陶然楼毕竟是往来行脚的人多些,客商之属未必便能经常碰得上面儿。反而是在这陶然居里住着的都是各国大商豪贾,自然也就方便得多。这陶然号的主事人倒是有意思——最起码这些年行走南北,却没见过比他更懂得如何入宝山不可空手而归这个道理的人呢。” 陶然居西北一座内庭中的小园内,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人身后,跟着两个劲装小侍童一路在长廊下走。小侍童们口中没停地议论着这陶然居的华丽与大气。 而前面的年轻人却只是木呆呆地往前走,漆黑如夜的眸子却没有半点儿生机。 走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身后那两个小侍童也闭起了嘴—— 他们面前,站着一个同样身着华服,面容总有四五分相像的少女。少女身后,还跟着两个在看到敏之之后,满脸惊异的小丫头。 “兄长这是要去哪儿?” 贺兰敏月看着自己的兄长,淡淡一笑。而她身后的那两个小丫头,自从看到贺兰敏之的那一刻起,就直愣愣地瞪大了眼,仿佛着了魔一般。 不动声色地扫了那两个将眼睛扎在自己面上拔不下去的小丫头一眼,贺兰敏之凉凉地道:“什么时候我做什么事,还需要向你交代了?” 这声音淡得好像水——像一滩虽然清澈却没有半点儿生机的死水,叫敏月听得一皱眉头,不过很快便淡淡一笑:“兄长去哪里,不是敏月管得着的。同样,敏月要做什么,兄长只要一直不管着,敏月也自当领情领意。谢谢兄长才是。” 一边说,她一边向着敏之行了一记礼。而敏之却是动也不动,生受了她这份礼之后,哼也不哼一声,就从她身边走开。 那两个小丫头,还是怔怔地看着他向着她们走过去,只是原本粉白的脸,却越来越红,越来越红。就在走到她们面前不过一步的地方时,他停住,望着她们两个红得仿佛红绸般的脸蛋,淡淡地,给了一记笑意。 刹那间,两个小丫头仿佛如遭雷击一般全身微微抖了起来。 接着,敏之没有再停脚,继续向前走,在与meimei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声音像一把冰刀一般扎进了她的耳中:“你做什么都好,与我无关。只是记得,别将我扯进去就好。否则便是我meimei,我也不会放过你。你该知道的。” 敏月微笑着,说了一声“敏月明白,兄长好走”之后,便转身,目送着敏之徐步离开。 就在敏之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另一端之后没多久,她脸上的笑容,仿佛一张龟裂的面具般刹那间碎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满头秀发中沁出的汗珠,与立时惨白的脸色。 “小……小娘子?” 直到她的身体开始颤动,甚至渐成剧烈的抖动之势,她身边的小丫头们才发觉了她的异样,互视一眼之后,急忙上前来扶着险些瘫软在地的她:“小娘子可有什么宿疾……” 话音未落,两个丫头之中的一个,便看着敏月抖着手往怀里摸,立时会意,便急忙上前一步,帮着她在怀中摸起来。 不多时,一枚小巧的绣金荷包出现在那丫头掌心,解开丝绳之后便倒出两枚珍珠大小的药丸子来。 她急忙递了一枚与敏月,又从旁边总算明白过来的另外一个小丫头手里接过随身小壶儿与敏月送药,这才伸手轻轻拍抚着敏月后心:“小娘子……” 敏月半晌之后,摇一摇头,喘匀了气息,收好药与壶儿,这才由着她们扶自己坐在了一边儿廊椅之上,定了一会儿气。 小丫头们忙前忙后,替她拭干了额头冷汗,这才忧心忡忡道:“小娘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 “无妨,娘胎里带来的宿疾。却不碍什么大事。”敏月微笑着安抚了两个新进来的小丫头,却笑道:“不过想不到,你们两个却是知事儿的——看来这一次,娇姑姑还真的选对了人。你们再说一遍,自己叫什么名字?” 两个小丫头见问,立时再行了一次拜礼,自报姓氏与出身。 原来她们两个是一对姐妹,那取药的是jiejie,叫碧琴;拿壶的是meimei,叫紫筝,长安人士,也都是前代大丞相房氏一门的家奴。自从房氏一门涉及高阳公主反案,彻底破败之后,她们的父母便带着她们姐妹二人,在长安替人做些零工散活过日子。虽然不至饿死,可也是过得极为拮据。直到年前她们父母双双病故,只剩她们这对尚且未及成年的姐妹二人,无力独活。于是便找了官牙子,自己将自己的身契写了,投了仆籍。 没想到的是,她们头一日投了仆籍,第二日,便有一位自称是当朝皇后娘娘母家应国公府上的管事姑姑来长安官牙子这儿求些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做侍婢。可巧正看上她们姐妹二人都是如花似玉的模样,透着一股子娇俏伶俐的长相,心下生喜,便立时定了她们下来。 听到这里,敏月闭目,喃喃自语:“官牙子……不错。正是要官牙子才好……而且还是房相旧奴…… 如此一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往你们身上使法子的……”徐徐地,她睁开眼,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两个小姐妹,一笑道:“无妨,你们很好,我很喜欢你们。以后跟着我,只要好好服侍,总是亏待不了你们的。” “谢谢姑娘。” 听到她这般说,碧琴紫筝两姐妹,立时便纳头叩谢。 另外一边,回到自己居所里的贺兰敏之坐下之后,立时转头看着自己身边的小侍儿:“那两个女子是娇姑姑找回来的,是罢?” “是。” 其中一个小侍儿看了一眼同伴,立时上前,低声道:“不止如此,且还特特挑了官牙子里的人——这可不太对头。” “正是如此。”一边儿小侍儿点头道:“谁不知道如今官牙子手里的都是不好往外送的官家奴婢,好自然是好一些儿,可比起那些身家干净,没什么大事儿的私牙子手里的平家姑娘,一来费钱多,要多往官府里纳多一份儿人头钱;二来还要小心着这些奴婢哪一日里出了岔子坏事儿的风险。这小娘子,到底是想什么?” “不止如此,她还特特地挑了之前造了反谋了逆被诛的房家旧奴来用……实在是叫人想不透。”看了一眼敏之,另外一个小侍也跟着上前一步低道。 听到这句话,敏之却反而笑了起来:“你是说……那两个小丫头,是前房家的人?” “家奴之女。据说她们的父母,当年还是房玄龄身边的心腹人物。”第一个小侍很快也接了口:“所以我们二人今日才敢劳请公子,去看一眼,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 敏之大笑起来:“还能怎么回事?不过是她自以为被害,所以急着找了一个无论如何,我们那位好姨母都不可能染手的人手罢了。” 两侍一怔,随即立时醒悟过来:“公子的意思是,选这两个小侍儿,就是因为她们是房家出身?” “房氏一门当年因高阳之祸,先是得罪了如今的陛下,我们兄妹那位好姨丈。后又不知为什么,将我们那位好姨母也得罪了——自然而然姨母他们二人,是容不得自己身边有房家的人的,何况她们的父母,当年还是房氏一门中的要人……想来姨母也好姨丈也罢,知道之后,只恨不得要她们过得不如意呢。” “这却是为什么?” 小侍们听到了敏之的话儿,一时不解。 “因为……”敏之笑了笑,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因为房家的人,犯了一个让我们那位好姨母与好姨丈,都万万不能饶恕的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