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大棒挥舞（三）其五
回家一看，大米不由得喜从心来：公婆已经给他俩拾掇出了一个小厨房了！ 原来老木家条件尚可。老木结婚的时候，爹娘把五间老房子给他简单拾掇了一下，刷刷墙面，挂挂顶棚就得了，用作婚房，他们老两个带着二儿子祁沐光、幺女祁美住在北边的七间新房子里。 大米才不管新房旧房唻，能有的住就行！再说了，咋也是老头子给的，谁还好意思管新的旧的唻？但她在乎的是缺个厨房，有个厨房通着火炕，冬天回家来烧点水热热炕，也能捞着睡个热炕头唻！ 可惜了，五间屋，就是没个厨房！不要说睡热乎炕了，就是喝口热水都喝不上！老木就是缺心眼儿啊，拾掇房子时怎么就不知道提个正当要求呢？ 但大米的公婆却自有他们的想法。之所以没给老木拾掇上一个厨房，一是图省事，少花钱。二一个，俩老寻思着，反正他两个都上班，轻易不来家吃顿饭，要是回来了，就跟着咱吃就行了，也吃不了个一顿半顿的，哪用得着厨房了？不用拾掇了！ 但是大米却稀罕个厨房。有一次大米在公婆那屋，拉着风箱帮婆婆烧火做饭时，无意中露出一句来：“要是我们那边也有这么个灶台通着炕就好了，冬天还能困个热炕头唻……” 大米纯属自然流露的羡慕，并非敲打提醒，她说说就忘了，但公婆却上了心。 公公祁彬是双河县城一企业退休工人，退休前，在厂子不景气的时候，他联合着几个工友一起承包了一个车间，据乡邻们说，承包的那几年可是挣了不少钱！祁彬跟各色人等打过交道，用他自己的话说，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谁要是耍熊，我能治他个死！ 如今听儿媳妇这么一说，祁彬就私下里跟老婆子李叶商量：“我看大米直乎乎的，不像是个有心计的人，也不见得会拿话敲打人，看样子她是真稀罕个厨房唻。还是给她再拾掇出个厨房吧，一来孩子稀罕，咱就满足她这个心愿；二来，等老二娶了亲，老大两口子要再过来吃饭，只怕老二媳妇不愿意。咱又不是没经着弟兄们间的这些事儿……还是趁早给他两个再建起个厨房吧！” 李叶心里虽然老大的不愿意，但她知道拗不过老头子，也就没有吱声。但她提了个建议：能省两个就省两个，还不知道能回来住几天，干啥多花那冤枉钱？！ 祁彬没有跟大米老木说，在他两个上班的时候，请了匠人干起来。他自己也亲自下手，把西间房一分为二，中间间出一个薄薄的木格子墙壁，上边因陋就简，没用玻璃，订上了一层质量稍好些的塑料布。南边是火炕，北边垒起了一个灶台，旁边又置办上了煤气罐、煤气灶等几样简单的家什。 一个简陋的小厨房，改建成功！ 虽然简陋，也把大米喜得不行。简陋就简陋，能用就行！暑假回家的第一天，倒也是叫人欢喜的。 还不等大米歇口气，上公婆那边儿过去看看，婆婆李叶嘿儿嘿儿嘿儿笑着过来了。 与自己的厉害娘相比，老是眯缝着眼儿嘿儿嘿儿笑的婆婆看上去脾气儿好得很。老木也对大米说过，家里姊妹几个都望着娘亲，没有一个亲那愣爹的！大米听老木没有说出来的意思，是嫌祁彬太冷漠，不亲老木他们，是以姐弟几个都怕那做爹的。 大米看到公公紧绷着一张冷脸，比老木还要瘆人，的确是不讨喜。不过初生牛犊一般的陶大米谁都不怕，有什么好怕的呀。但对这个看起来好脾气儿的婆婆，大米也觉得怪亲的。 自己的娘太厉害了，大米从小就没享受过在娘跟前撒娇任性的滋味，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娘”，还是脾气那么好的一个“娘”，这不由得让想象力丰富的大米又浮想联翩了，她满怀憧憬：这个“娘”说不定还能弥补我打小就缺少慈母温柔呵护的遗憾唻！ 李叶打从一进门儿就不断地观察大米高高隆起的腹部，心想：嗯，正坐在肚子尖儿上，看起来是个闺女！ 对李叶来说，大儿子家能给她添个孙子当然更好，可要生了个孙女也不打紧，还有自己疼爱的小儿子沐光唻。沐光是农业户口，能生俩呢，怎么地不能生个男孩儿？ 当下娘俩闲啦几句，李叶叮嘱了大米一番，又告诉她不用做饭了，现在身子笨重，先跟着老的吃！ 大米又不小心尝到了被宠爱的滋味了，心里感觉暖暖的。 婆婆前脚刚走，小叔子祁沐光后脚就来了。天天阴着个脸都不稀得搭理大米的小叔子，这是特为来看她这个嫂子的？大米受宠若惊！ 与以往的阴沉冷漠不同，今天的祁沐光脸上总算带出了一丝笑模样。他笑着叫大米“嫂子”，叫的大米心里更是暖烘烘的。 沐光破天荒地跟大米聊起来。原来沐光看爹终于给自己那老实无用的哥哥拾掇上厨房了，他看着高兴，觉得很可能是嫂子提的要求，忍不住对这个新嫂子刮目相看了，才过来找嫂子啦几句唻。 沐光像找到知己般，跟大米啦起了知心呱。他气咻咻对大米说：“你不知道，我可让他（指老木）闷死了。恁两个结婚前，给恁拾掇房子的时候，我就跟咱爹说，家里没个厨房算什么，哪像个过日子的，你得给我哥哥拾掇上个厨房！可是咱爹图省事儿，怕麻烦，就是不答应！” 说到这里，沐光更气了，他冲着东间房里的老木一摆头：“我那么帮着他说话，他都不吱声！这还是给恁两个拾掇屋唻，他一声不吭算什么！” 大米也火了，想不到老木这么无用！她也恶狠狠瞅了老木一眼，对沐光说：“沐光，亏是有你，老是想着帮帮你哥哥。人家都说，弟兄们就是个膀子。从今往后有什么事，恁弟兄两个就得互相帮衬了。” 沐光摇摇脑袋：“帮衬什么，我也给他使不上劲。嫂子你不知道，那天为了让爹拾掇这个厨房，我都跟咱爹打起来了，可他倒好，就会跑过来跑过去小声吆喝‘别打了别打了’……我真让他气死了！” 沐光打心眼儿里不佩服这个老实无用的哥哥，说起老木来，他一般用“他”代替，连声“哥哥”都不稀叫。 一般的家庭，往往弟弟怕哥哥、敬哥哥，可在老木家，却倒过来了，哥哥有些怕弟弟，那弟弟也根本不佩服更不敬重自己的哥哥！ 大米隐隐觉得，这个情况不大妙，可她本身能力有限，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余力扭转长年累月形成的不良局面？ 此时的大米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小叔子结婚前，弟兄俩的关系还好相处些，等妯娌过了门儿，棘手难缠麻头皮的事儿可就一出不拔一出、层出不穷了。 她更没有想到，老木在家里的懦弱忍让，会让她在处理纷繁复杂的家庭关系时雪上加霜。没有矛盾则罢，一旦有点矛盾，“不是”可都是她陶大米的。到了那个时候，老木是绝不可能给她撑腰的，甚至，只有拆台的份儿！ 因为他软作，谁都不怵他。不怵他，他说话就没有分量。连那儿子都没有分量，咋能指望着他的老婆在家里有分量？ 在农村家庭里，如果家里有好几个儿子，做父母的往往高看谁一眼？是那个愣头青一般能打能上的厉害儿子，还是那个凡事忍让、懦弱可欺的儿子？ 女人如果嫁了个在家里凡事忍让的老实儿子，基本上没有“不是”都能让婆家人找出“不是”唻。如果还痴心妄想在家里有地位，那除非你凡事想得开，还要有很强的人格魅力，妯娌找茬生事儿的时候，你还得有能进能退的本事、善于转圜的手段，再有个很大的肚量就更完美了。可是遍寻世间，像这样的女人能有几个？如果真有这样的女人，人家八九不离十，也看不中那老实巴交的男子。 老木在单位里，人缘超级棒，不仅没有敢欺负他的，敬重他的还有不少唻。可在单位不等于在家里，家里和外头，是两个不一样的“江湖”，需要不一样的“功夫”去打拼。 在单位里，要是有人敢欺负他，老木能挺身而出据理力争，非得打下对方的嚣张气焰去；可是在家里唻，自己的老爹拾掇房子累得要命了，都拖拉不动老腿儿了，还想着能省就省两个钱儿，二儿子眼瞅着也要结婚了。这个时候让老木像弟弟沐光一样，硬冲到爹跟前，指责他为什么不拾掇上厨房？老木不忍心，只好忍让。 但老木的忍让，却只限于对父母亲人，对大米，他也是分毫必争！从这个角度讲，大米嫁给老木，还不是一般的倒霉！ 相同的，沐光在家里，只要看到家里人做事不符合自己的心意了，他就梗起脖子硬打硬上，寸土不让，这让爹娘姊妹望着他害怕，不得不迁就他；可在外头，他往那里一站，没有谁稀得搭理他。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能力没能力，谁稀看重你？又不是亲的急的，看在血缘亲情的份儿上，不得不让着你，人家这些外人凭啥要看你祁沐光的脸色行事唻？你是谁呀？ 因此沐光也就是在家人面前使使横耍耍愣，真到了外人面前，也就完了武艺了，谁都懒得摆他。 当地人把这种只能在家人面前逞强的做法，叫做“家武艺”，“窝里横”。 老祁家偏爱沐光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天下爷娘向小儿。老木是家里的长子，沐光是小儿子，从哪里看，都摆明了这个家未来发展的大方向了：老祁家日后就是偏向沐光的！你陶大米老老实实做好你自己份内的事吧，别指望公婆能一碗水端平，也别讨好卖乖，希望能得到婆家人平等的关爱。 但，凡事都有例外嘛，说不定在不计较东西多少，又傻了吧唧的陶大米那里，事情会华丽丽地发生个大反转唻？ 大米不在乎公婆一家的看法不也就行了？对为人处世时一向特别在意别人看法的陶大米来说，这是不行的，起码对年轻的她来说，不在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中国人历来看重“家”这个大后方，谁在家里更体面些，谁就会活得更有底气一些；谁的家庭关系没处好，谁就会感觉总是灰头土脑的，有些憋气，有些窝囊。 大米不想活得憋气，更不想活得窝囊，她想神采飞扬地活着，大方敞亮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