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分家之后
大米老木走后，一屋子人纷纷夸赞大米，说她不跟老二家争抢，不计较东西多少，祁彬老两口有福了，摊上了这么好个儿媳妇！人家这媳妇不愧是念了多年的书，识字解文的人，水平就是比家里干活的这些泥腿子老娘们儿强…… 祁彬喜得合不拢嘴，也跟着猛夸大米好，庆幸自己摊上了个好儿媳妇。只有李叶坐在一边，嘿儿嘿儿笑着不吱声，心想：这儿媳妇是挺实诚，心眼子看起来要比那老实的大儿子少得多唻，看来以后能好支派（支派，换成书面语就是“驾驭”），可是这日子还长着唻，糙好的，谁知道！就是她真好，我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夸她。这婆婆和媳妇有几个合得来的，现在夸她，日后一旦和她不对付了，‘不是’不都落我身上了？现在不说她好，以后有个矛盾，起码还能给自己留下个退路来！ 正想着，互听邻居祁有庆拉开嗓门儿问道：“小老四，咋不吱声了？老老实实坐在水缸那里又寻思什么事儿了？我说你也太那个了，叫人家儿媳妇听听呗，把个水龙头开得那么响！我说，日后要是人家寻思明白了，你就不怕她再找算你？” 原来祁彬排行老四，乡邻们就顺口叫李叶小老四。 李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抬高了嗓门儿道：“她凭什么找算？！这份家业是她挣的？老的累死累活攒下这些家当容易？！不用说给她的还挺多，就是分给她一丁丁点儿，那也是她白赚的！她找算谁？！她敢找算？！……” 几个乡邻见她起了高声，都不吭声了。有几个跟李叶年龄相仿的妇女心道：当年你跟你妯娌争抢东西，咬着牙数落老的处事不公的时候，怎不见你替老的想半分？！现在做了婆婆了，倒有嘴说自家儿媳妇了！真是好意思…… 一向绷着个脸，不带半点儿笑模样的祁彬，对大米今天的表现太满意了，脸上竟也带出了满满的笑。他不管别人说什么，也不理会老伴儿李叶的再三暗示，仍然由衷地替大米说话：“儿媳妇就是因为不计较东西多少，才不上心听的唻，她要是计较东西多少，你就是把个水龙头拧得再大，就是轰轰轰开进个火车来，她保管也能听着！接着就能找算你！这孩子就是好啊，啊呀咱可找了个好儿媳妇呀，就没见过这样的好儿媳妇呀……” 见自家老头儿冥顽不灵顽固不化，李叶怒吼了一声：“行了吧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唻！糙好的谁知道！谁都没长着那个前后眼，能把人、能把事儿看的一明二白的！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明天不知道后天的事！你知道以后她能变成个什么样儿？！真是的！说你也不听！……” 祁彬勃然大怒，梗着个脖子吼道：“我不管以后怎么样，单说今日这事儿，人家儿媳妇就是仗义！比你当年争抢计较的可是强多了！……” 把李叶气地，抬腚走了！一旁的小舅子李有粮不爱听了，不急不慌给jiejie帮上腔了：“哎～姐夫，咱分家就说分家的事儿，可不能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那多没意思？我jiejie这么多年，给恁家生儿育女，家里外头样样cao持，出了多少力，费了多少心？你在外上班，家里头这带小的养老的，里里外外的营生不都是她没白没黑地忙活？就是有点儿言差语错，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家里头这些儿女能填饱肚子，能吃得好一点儿，穿得好一点儿，过得好一点儿，出去不至于叫人家笑话？你怎么能这么说她呢？这可就是你不对了，等会儿我jiejie回来，你该赔不就得赔不……” 四十刚出头的有粮不气不恼，慢嗒嗒一通数落，把个祁彬数落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后悔自己光顾得发火了，忘了四舅子李有粮在跟前儿了。 祁彬有六个舅子，有金，有银，有财，有粮，有富，有贵。六个舅子中，大舅子有金憨厚老实，因为他媳妇跟婆婆李牛氏闹得不可开交，李叶两口子和有金的关系也跟着冷淡疏远了许多；二舅子有银过于精明计较，不好亲近；三舅子有财横不溜丢，谁的闲事也懒得管；五舅子六舅子三十八九的年级，才脱了那层孩子皮去来，一个木讷冷漠，一个过于自私，都不能指望。只有四舅子李有粮性格沉稳老练，虑事周到全面，行事明白得体，最得自己的娘李牛氏喜爱。他心机又深，又有见识。六兄弟中，数了他和李叶两口子最亲近。是以分家时，祁彬两口子就信服地把主持和善后事宜交给李有粮去办。 李叶两口子的本意，是想一旦大米见分的太偏，再不愿意了，当场闹起来，那说话抓理儿，不怒自威的李有粮就能派上用场，起个威慑和安抚的作用。谁想大米不争不抢不吵不闹，给啥接啥，看起来什么不给也行。这让大家伙儿一边儿倒地说大米好，反显得李叶和祁彬行事不够仗义，太过偏向小儿子，屈待了大儿子一家。尤其是李叶，为了不让大米听清楚，竟然猛拧开水龙头，合屋子的人，除了傻大米，谁不明白那是李叶的小动作？ 而祁彬对大米的夸赞，让李叶觉得颜面无光外，更担心以后和大儿子一家起了争执的话，那“不是”不都是他老两个的了？——你老夸你儿媳妇多么多么好，现在跟这好儿媳妇打起来了，错儿不是你的是谁的？ 看明白了这一点的李叶，再三提醒祁彬少说几句，想不到却直接激化了他老两个的矛盾。祁彬直接把李叶掀了个底儿朝天！ 这下可好，本来为着“安抚”大米激动情绪的李有粮，又变回了给jiejie争情理的娘家人！ 中国人办事向来向情不向理，如今见姐夫祁彬出口伤人，有粮不慌不忙，夹枪带棒，帮着jiejie李叶好一个数落。祁彬尴尬地打着哈哈，忙扯着有粮，坐下喝茶去了。几个乡邻也纷纷散去…… 此时，大米和老木正兴兴头头往家走呢。婆婆家在村子的西北角，大米家在西南角，两家隔着七八行院落，顶多走个八九分钟就能到家。 不知道为什么，大米隐隐约约觉得，今天老木的表现不太对头。你看，分家时，他紧贴着四舅站着，好像显得跟别人更亲，跟他老婆不亲似的。四舅问大米有没有意见，老木也跟着冲着她恶声恶气地吆喝……明明是俩弟兄分家，但大米却感觉，好像是老木倒戈一击，站在了弟弟沐光一边儿，把她陶大米一个人分出去了！ 不能吧，大米挺纳闷儿，老木不是和她是两口子吗，不是应该她两个是“一组”嘛，怎么跑到“二组”沐光那边去了？哎呀想不明白，干脆别想了，权当自己看错了！反正自己也没打算跟沐光争。 大米晃晃脑袋，把这莫名其妙的一页翻过去了。她总是这样，一到自己想不明白的时候，就自动把它“屏蔽”了，权当没出现过，权当自己看错了！ 回到家后，大米接着把这茬子不愉快的事忘了，兴致勃勃看电视去了。 此时的陶大米不知道，老天给她刮来的这位绝世好老公，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站在她的一边儿。不管和家人有纷争，还是和外人闹矛盾，老木都绝不会向着大米半分。不出事儿正好，一旦出事儿，老木接着就指责大米，正是因为她这也不好那也不行，所以才会导致这些情况！而这跟他老木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如果给老木换个八面玲珑处事灵活的老婆唻，老木是否就会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了？答案是否定的，老木是绝不会向着自家老婆的。 这就是祁沐阳的特征，也是老祁家某些男人的典型特征——错，都是自己老婆的；理，都是他自己的。 和老木结婚多年后，大米才慢慢明白，这一点，是造成老祁家“辈辈出一个疯子媳妇”的诸多原因中，很重要的外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