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刀兵相见（一）
老木从骨子里就不知道疼老婆的特点，在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大米压根儿就没看出来，严格地讲，是看出来了，但她掩耳盗铃般，死活不愿承认——自己咋能那么倒槽（倒霉意），咋就能找着那样一个不疼她的老公呢，不会的不会的！大米猛摇着情商超低的笨脑袋，把自己摇晃得更笨了。她甚至自怨自艾起来：哎，大概就是我确实不好，浑身净缺点，所以他才会这样对我的，其实……大米低头耷脑，灰头土脑，极不情愿又无奈悲切地想：其实这就是我自赚的，如果我好的话，他就把我当宝一样呵护着了，呜呜呜…… 这么想着想着，大米自卑得真要哭了，甚至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但她转瞬又镇定下来了：不对，可不能胡想！哪怕自己就是一棵丑不拉叽的狗尾巴草，也要使劲地长，尽情地长，长出自己作为一棵草的样子唻！在晨曦中，在骄阳下，冲微风摆手，对鲜花微笑，即使微风对她视而不见，即使鲜花厌恶地都懒得瞥她一眼，甚至连身边的草都跟着讨厌她了：“看看那块样子吧，不就是一棵草，还是一棵狗尾巴草吗，瞎嘚瑟什么！不够丢人的！”她都要有滋有味的活！活出自己的特点，活出自己的滋味，活出自己作为一棵草的价值。即使平凡，哪怕渺小，她也决不蔑视自己，决不放弃自己！ 她是谁呀，她是渺小而坚强的陶大米，她是笨拙而倔强的陶大米，她是缺点多多但热心善良的陶大米！她应该像孙悟空一样，即使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也要高喊着“我不死——我不死——”不甘心地冲天而起！即使被佛祖压在五行山下，饥餐铁丸渴饮铜汁，也顽强地熬受着，等到那一天的到来——压贴揭起，重获自由，广阔天地任我行…… 是的，她有满身的毛病，一身的缺点，每个人都能蔑视她，嘲笑她，甚至与她为敌。但她满心希望，在这个世上，有一个人能始终包容她，原谅她，喜欢她，愿意用一生来伴随她，甘心拿一世来呵护她……他都待自己这么好了，身为一个女人，又有什么理由不全心回报给他呢？ 而自己嫁的这个丈夫，虽然就是不疼她，就是看自己的老婆浑身净毛病，就是指责她这也不好那也不中，时不时还要在外人面前来几段“大义灭亲”的戏码，但大米仍然对他抱着满满的幻想，认为老木本心里是疼她的，但就是年轻粗心，不会表达罢了。 看人时两眼一抹黑，又满脑子幻想的陶大米，还在眼巴巴地盼望着，突然有那么一天，老木能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明白在这个世上，两口子互为依靠，互相疼爱，才能活得快乐开心，才能在面对外来的风雨时，更有底气和力量。 大米永远不会明白，这个世上有一类人，你的热情热心，换来的总是他的冷淡冷漠，你对他所有美好的幻想憧憬，也许走到生命的尽头才悲哀地发现，那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而已。无论你怎样赤诚以对委曲求全，他也受不得半点感动。 他就是一块枯木，你就是浇再多的水，他也不发芽，闹不好能把他给沤烂了沤臭了，再把你熏个半死；他就是一块千年老寒冰，你一介凡人之躯散发出的那点子微薄热量，怎能把他暖化？哪怕你急了眼，都把自己点着了，甚至牺牲成灰烬，他都融化不了一星子半点儿…… 天儿越来越冷了，在家里调养身体的陶大米，和老木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 那一次大米因为老木伸着腿儿死直，自顾自看电视，压根儿就不管她这个需要好好补养身体的人，忍不住由衷地发了牢sao：要是再找的话，首先记住，要找个会疼人的，然后他还要很勤快，干活的时候不发火，然后还能揽起事来、擎起事来……两个人说话拉码的时候，他还要笑眯眯，和声细语的…… 老木不等她说完就勃然大怒：“你们这些女的真是奇怪！怎么就好讲一面子情理呢，唵？！哦～这些男的就该死，就得事事围着你们转？！还得勤快，还得拿着你们好，还得负责任，还得给女的撑腰扎架儿！还得天天笑眯眯地哄你们开心！你们女的就情等着享受、光想着臭美？！真是插着花上吊，不知道怎么死好了！” 不等大米还击，“咣！”又投过一颗炸弹来：“你要想找这样的也行，关键你也得配啊！就你长的那个熊模样，能找着个我这样儿的就不错了！” 气急败坏的陶大米，又拿出了她一贯硬打硬上的“好作风”——挖出老嗓子，用更大的声音无力地嘶吼着：“我的意思是，两口子不得互相疼吗？！从来都是我疼你，你疼疼我来？活儿我干，有点儿好吃的济着你猛吃……” 老木一拧鼻子：“别说那用不着的！你在家歇着，你不干谁干？！还指望着我这个上班的回来再干？！别没数了你！说到好吃的，咱家里能有什么好吃的？！就是有那一星子半点的，谁叫你不吃的唻？！我看你就是活该！！” 就爱往枪口上撞的陶大米眼里噙泪儿了：“我拖拖地就头晕，大夫说了，叫我在家里好好歇着，要养好身体，不能累着，可你倒好，还是什么活儿恨不能都叫我干了……” 老木一听更怒了：“哦，你拿着你身体不好降人？！你不舒服，就得合家人都围着你转，都得看你的脸色行事，就得把你怂上天？！你身体不好怎么了，身体不好有功？！有理？！跟你说！你平时多干点儿活！多拖拖地！你早就不头晕了！你头晕就是你干活儿少了！使劲干吧！！” 蓬蓬着一头乱发的陶大米，傻眼儿了！被“死抓理儿、抓死理儿”的祁沐阳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她感觉自己，真的快疯了…… 不等她醒过神来，老木更大的打击又来了。 那一天，小雨过后，北风呼啸，气温骤降，看看外面，有水洼的地方也结了一层薄冰了。 晚上，大米把炉火调的旺旺的，在火炉前洗了头洗了澡，不敢再自己出门，把水倒到院子西南角的厕所里去了。一是天儿太冷，再一个是大米体格弱，动不动就感冒发烧。如今洗了头洗了澡，湿漉漉的头发，哪怕裹得再严实，也架不住没缝儿还往里硬钻的西北风，这会儿出去倒水，不感冒就怪了。她就很自然地叫了一声：“沐阳，帮我把水倒了。” 躺在里屋炕上的祁沐阳一声不吭，好像睡着了。 大米感到不妙：难道这么冷的天儿，自私透顶的老木都坏得不给她倒了洗头洗澡水？！不可能，不可能！吃无数堑也不长一智的陶大米打死也不相信她的夫君会做出这样绝情的事，虽然老木不知道做了多少绝情事了，但因为每一次都花样翻新不重样儿，所以傻大米一点儿也不想事儿，还是一次次往枪口上撞！撞！撞！而老木每一次都毫不客气地扣动扳机，打！打！打！一次次精准地把近在咫尺的活靶子陶大米撂倒在地！大米爬起来之后，还是傻乎乎地叫着“老木老木”往前走！老木毫不留情，往前走？往前走我就崩倒你！ 一次次打倒，一次次爬起，再打倒，再爬起，陶大米用自己不屈不挠的实际行动，高唱了一曲现代妇女勇于追求丈夫疼爱的傻了吧唧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