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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团圆 一

    第八章团圆一

    团圆是古老中国流传至今不能断裂且根植于心的文化,是古往今来游子们漂泊他乡最后的归宿,更是血脉传承尽管时过境迁依然亘古不变的守望。

    只是我们村,“团圆”的意思并不仅仅是如此,除了心照不宣的过年团圆。要是说谁家的娃还没有“团圆”,更重要的还是表达:娃大了还没有人相中,至今没有成家立业。

    爹爹去世的遗憾,也许并不是临终前没有见到小女儿最后一面,因为他知道小姑姑生活的很好也很幸福;更多的我猜想还是因为剩下了最小的儿子那时还没有团圆。尽管爹爹去世前,并不cao心小爷的婚事,但是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几年!

    爹爹去了以后,一辈子愁来愁去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的婆婆,她的心始终并没有放下,每一年过年都小心翼翼的问着小儿子来年的打算,只是儿大不由娘。

    我想只有他们的七个子女都整整齐齐的成家立业儿孙满堂了以后,婆婆他日见了爹爹,才能深情跟他说,“我已了却了你最后的心事。”

    只是可怜了这一代一代天下做父母的心啊!

    直到今年洪水过去,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婆婆和村里的老妇人坐在婆婆家后门聊家常。婆婆一面聊天一面愁着自己的小儿子也快二十大几了直奔三十的年纪还没有团圆。在以前的农村,这样的年纪早已经三年抱俩了,虽然婆婆已经儿孙满堂,只是去了深圳打工多年的小爷,依然是火柴没头--光棍一个。

    那个老妇人说起来,远房的表亲家里正好有个待字闺中的侄姑娘。老妇人说,人长的很伶醒(大概是伶俐醒目,长的好看),而且也勤劳,就是眼光稍微有点高,喜欢高个子的。婆婆喜出望外,觉得自己的小儿子绝对是不二人选,今天说起来也是天赐的缘分。

    两个老人坐在一起弯着手指算了他们二人的生辰八字,互道了脾气秉性,一拍即合。也顾不上等到过年才回家了,结婚团圆是一等一的大事,丢了工作也在所不惜,只要这农村的娃年纪慢慢大了,市场也就慢慢小了。虽然这是时下农村得短见,但是rou眼可见的,前些年计划生育以后村里的男娃明显比女娃多了一半都不止,以后这些男娃没出息的话,打光棍的就不是三个两个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婆婆大概半宿没睡着,一大早过来商量有这等好事,让我爸爸给小爷打电话,让他回来相亲。我爸爸说:“也不急在这四五个月吧?”

    “你不懂,错过了这个庙,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谈的好,年底人家也把人(同意嫁姑娘的意思)。”婆婆继续说,“快去给老幺的单位打电话,让他尽早回来和别人姑娘见面。自己多大了,还要人cao心,现在有这么好的事情,团圆了再出去打工,两不耽误。我明天就去乡里打几床新被窝。”

    我爸爸并没有再说什么,毕竟自己在大姑姑他们撮合下早就结婚了,两个儿子已经可以在学堂打酱油,日子也越来越好了,的确需要帮困难户老幺解决这人生大事。

    小爷下班了才回了电话在之字河桥头二爹家的小卖部,如今的他们家小卖部开通了电话,大家伙再也不用去村委了,方便是方便就是电话费贵了一点,所以也不用怎么排队。小爷开始还抱怨,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婆婆接着电话说:“这怎么不是大事。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了。”

    小爷其实在外面这么多年,也有了不少积蓄。这两年的确也想着自己总是一个人单着也不行,只是外面的世界,找个媳妇却并不容易,自己除了会泥瓦工,当保安或者去流水线,学历也不够,农村出来的他有时候也会自卑。小爷听着我婆婆这么说,没有反驳什么,大概也想回家发展了,漂泊了这么多年,谁不思念自己的故乡呢。眼下婆婆给了他信心,“反正忙时还有田可以种,闲时跟着二哥三哥也能建房,如今又可以回去有机会讨媳妇了。”小爷心里合计着,回到农村仿佛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于是没有几天,小爷辞了工就回到了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

    小爷回来的时候,带了不少深圳大卖部就是那边大超市里面的各种好吃的,只是我们忙着玩其他的,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回来,啥时候回来的。

    小爷回来的那天,我们已经开学第一周放假在家,弟弟看到动画片里面人家做的拖拖车,也要mama做。两个小堂姐一听也央求二妈做,当然我也想要趁势一起求着。

    mama就拿出来四个夏天里打农药的塑料瓶子,扁平的塑料瓶子被洗的很干净,之前整齐的码放在厨房的角落,mama说没有丢弃的原因是怕药死了旁边的庄稼,平日里打农药主要是为了防虫杀虫。所以mama把洗的干干净净,偶尔收破烂的来,还可以卖个好价钱,这算得上是资源回收了。

    四个塑料瓶子一字排开,mama分别把上面一层的塑料用大剪刀剪开,这样成了一个塑料仓库。你别说,这药瓶子结实的很。

    因为我爸爸平日里很少喝酒,mama给我们布置了任务:“去大伯家里找找看,有没有啤酒瓶的盖子。如果没有,就在公路上找找看,每人要找五到六个盖子啊。”

    虽然不明所以,但是我们还是屁颠屁颠去找啤酒瓶的盖子,垃圾堆里准能寻到宝。没多一会,二十多个盖子就找回来了。mama给弟弟帮忙,只见她用一个小砖头砸啤酒瓶的盖子四周,慢慢的一下一下砸下去,一个弓着腰的小盖子,马上变成了一个既薄又硬的圆形小轮胎。四个盖子眼看着mama砸完了。

    我也学着mama的样子砸,没想到把啤酒盖子波浪纹的边边直接砸进里面了,这下好了,第一个失败告终。只不过mama好像知道我们准要失手几个,所以让我们每人多找了两个。我们最后完整的也砸出了四个既平又圆的小轮胎,就是小堂姐有点心急,最后一下砸到了自己的手,幸好力气并不大,没有流血,只是乌青了一根手指。

    mama又给我们的四辆塑料车挖了对称的四个小孔,用铁丝穿进去连接起中间穿好孔的啤酒瓶盖做成的四只轮胎。

    大功告成,我们轻轻一推,小车直溜溜的往前跑,继而不规则的胡乱转弯。

    我们怕车子不听使唤,mama又拿出来一坨毛线,每人截取了一根,直接系在了车头,拉着线我们反倒成为了车头。只是我们都这么大了,玩这种玩具在今天看来似乎有些丢人。但是玩具匮乏的年代,这就是能让我们开心好几天的那种,而且走在路上都格外神气。

    四根毛线拉着四辆车,铝制的啤酒瓶盖轮胎在大石头上啰啰啰啰的发出“悦耳”的声响。

    玩了一会,觉得不过瘾,我们喊着:“预备,跑。”就开始比赛谁的车跑的很快,只是每次都是弟弟拖后腿。

    就在我们拖着车准备上土砖窑,发现小车总是往后溜--很难拉上去,但是一用力小车就腾空而起悬在半空中。因为不听使唤…我们就暂时放弃了拉车上土砖窑,心里想着万一它们掉进洞里,即使不摔死也得摔的丁是丁卯是卯!所以我们拉着毛线底下的塑料车直接去了我们最熟悉的学堂,学堂卖出去以后还有少部分后院的地方没有开发,那里地势平坦土泥地光滑柔软,特别适合拉车和比赛。

    等我们玩的差不多了高兴回到家里,突然发现小爷回来了。我们把四辆塑料车整齐得排放在婆婆家屋子里面,吃着小爷带回来的好吃的,听着他们聊着相亲的家常。

    农村里面的相亲是成功率最高的,最大的原因就是知根知底。

    所以不是东家介绍,就是西家留意。一个村子里面,远方的表亲是常有,只要隔了三代没有血缘关系的单身男女,都是可以考虑的相亲对象。

    小爷虽然快到了三十,但是毕竟是大城市回来的,穿着打扮比我爸他们时髦多了,干净整洁的白衬衣搭配这挺起的鼻梁和端正的五官倒也十分体面,这一米七的大个子在南方村里,也算是一表人材,加上大城市见过世面赚回来的人民币似乎更让人稀罕一些。对比其他家求亲的只会种庄稼的农村汉子来说,小爷简直是完胜。

    他们的第一次相亲我不知道,因为我没去,但是我想自然是成功的,要不然不到半个月,未来的准幺妈也不会一邀请就来到了我们村,尽管一直在那个老妇人亲戚家玩,但是这也说明了很多事情快成了。当然毕竟谁都不是那么随便的人,未婚女子们该有的礼仪和矜持更值得人期待和尊敬。

    婆婆和大妈还有我妈纷纷去了老妇人家里玩,其实也不过是打着玩的名义为了看看未来的弟媳长什么模样,小爷自然是眉开眼笑的在老妇人家里时不时帮帮忙。

    因为距离不远,我们村并不大,我们四个捣蛋鬼也拉着塑料车跑过来玩,毕竟我们的玩具真不多,这车就是我们的千里赤兔万里追风,虽然是我们拉着它才能跑,但是这也不算空手而来。看到我们风风火火的跑来,高兴的老妇人给了不少糖我们吃,mama看到我们偷偷说:“这明朝就是你们的幺妈。”“明朝”是村里的土话,就是明天朝阳升起的意思,也就是以后的意思。

    我们听了这话,丝毫不顾大人们害不害羞尴不尴尬了,直接喊着:“幺妈,去我们家玩啊。”大人们纷纷笑了起来。

    我妈假装的责备我们跟我说:“快带着他们到去别处玩,不要在这里捣乱。”可是我觉得分明我们在小爷加速,就跟给我们的小车加速一样!

    又是一个周末,五天的上学终于结束,抓紧时间快的速写完了作业跑去婆婆家里。

    因为我们知道了,小爷今天带着未来幺妈来家里玩。

    按照村里的规矩,新人第一次来,长辈和哥哥们都要有所表示,于是我们看到了还没过年,准幺妈手上推着收了不少红包,羡慕的我们八只眼都直勾勾盯着不愿意挪开。但是幺妈肯收下这些心意的红包,这事基本就算成了。

    两个月不到,婆婆和小爷以及那个媒婆老妇人带着大伯和我爸去了准幺妈得家里正式提亲。

    人倒是没得说,唯一不太放心的就是小爷家里的房子太老了,如果能及时建起一个新房,年前甚至都可以结婚团圆。

    “今天您老带着几个儿子也来了,我们就不多说客气话,两个娃在一起就是缘分。”准幺妈的爸爸说。

    “是的是的,这是我们老幺的福气。”婆婆说。

    “那我们把丑话说在前头,以后两家就享不完的亲热。”他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

    “是是是。我们回家了就商量,过两天给您一个准信。”婆婆说。

    “好好好,哈哈哈!”

    于是在准幺妈家里吃了第一顿亲家饭就匆忙回来商量大事。

    其实这在当时,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了,因为村里建起二层小楼的已经不是三两家了,公路边的低矮小房子一家一家被推掉,摇身一变旬月有余就有了新的面貌。婆婆虽然没有多少积蓄,但是老屋拆掉还是可以添一块砖加一块瓦。

    回家以后,大家一商量,在老屋这里建房并不好,因为不靠近公路出行不方便,再加上这里孤零零的没有几户人家也不够热闹。于是他们想起了大婆的土砖窑。

    大婆前文已经提过,在我们家穷困潦倒无处安身的时候,大婆给了一块地给我们家建房。大婆有两块地,另外的一块地,就是这废弃的土砖窑了。

    只不过这次我们也不是直接要,去大婆商量了一下,因为土砖窑早已经废弃,还要请几天挖掘机彻底推平也需要不少钱。于是大婆开了一个并不高的价格把土砖窑又卖给了小爷,五分人情五分价格,不过也是为了留点余生吃饭和看医生的钱罢了。

    那一天大婆的大女儿被邀请回来了,村长也来了,婆婆带着四个儿子几个儿媳,一起来到了大婆的小屋里。

    “我这一生只有几个姑娘,没得儿子,所以地留着也没有多大用。几个姑娘在外面发展的还好,也看不上我的这块地了。”大婆说。

    “那一年也说了,恁把地给了老二,老二就是您半个儿子,将来到了那一天,他但凡不孝顺恁,我都不依他。”婆婆说。

    “对的对的,老二和老二媳妇是不错,有好吃的好喝的都会端过来一些。”大婆笑着说。

    “今天大队干部也来了,替做个见证。”大婆说。

    “嗯嗯,我们应该做的。”村长一边抽出纸笔一边说。

    “那感谢你们,帮我立个字据。”大婆对着干部继续说:“我把土砖窑那块地以三千块钱的价格兑给老幺,但是需要他自己推掉砖窑。以后地就是他的了。”

    村长按着这意思一一笔录下来,最后小爷拿出来崭新的三十张四大伟人大团结,村长点完数验明真假给了大婆,大婆也并不点数,直接在售卖的字据上面按了手印,大婆的大女儿代为签了字,继而小爷也签了字。见证人底下村长也签了名字,填上了一九九八年十一月。

    大婆的大女儿说:“我们几个姊妹不孝顺,嫁的远一年回来不了两次,我老头去的早,姆妈在村里一个人生活。老二和老幺,我们家的地给了你们成家立业,我们也不争什么,争了也回不来,卖不卖这是我姆妈的权利,我们尊重她。但是要求只有一个,平日里你们要多来照看,生活上就依靠你们了,将来百年以后,你们要养老送终。”

    我mama说:“大姐,你放心。”

    …

    土砖窑有了自己新的使命,从此就与我们无关了。

    一天后几个兄弟开始砍土砖窑上面树。

    第二天,一个大型的挖掘机开到了土砖窑前。

    第三天,我们周末。伴随了我们美好的童年、那些年带着花豹美好的童年和这座土砖窑一起轰然倒塌。

    怅然若失的我们,看着挖掘机巨型的大手来回的作业,两天的功夫小山坡被夷为了平地,好像土砖窑从未在我们的童年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