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入梦
吱吖～ 老旧厚重的朱红大门被两个和尚推开，一股陈年的腐朽味和灰尘铺面而来，所有人以袖掩鼻，踩着厚厚的灰尘和一地的枯枝败叶走了进去。 一行人边走，边看了看四周，满地的杂草，角落里腐烂的动物尸体，是不是跑过他们脚边的老鼠，但屋子大致是完好的。 来到宏伟的大殿，一座已经掉了漆的佛祖金像端坐于莲花台上，一副普度众生的慈悲之像。 香炉早已集满灰尘，还插着几根残香。 云清带着众人齐齐跪下，拜了拜。 “诸位。”云清站起身来，转过去面对所有人，“我看此处虽然破败，但好歹屋子上齐全的，不如我们就在此处安身罢。” 所有和尚说道：“方丈所言极是。” 他们已经逃亡十多日，怕纪家人找到他们，不敢投身他庙，好不容易得了一处屋子齐全的安身之所，自然不愿再走。 众人开始收拾这座破败的古寺，云清缓步而行，只觉得这里给他一种无比的亲切之感，不知不觉，他来到一所小院。 小院不大，有一栋小禅房，青石作阶，几株颜色淡雅的小野花开在一个小池边，池中全是绿藻，池边也全是青苔，但打扫打扫，也是一个清净的小院。 但，云清的视线并不在此，禅房的另一边，有一棵枯败的树，树形优美，枝条极细，就像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惹人生怜。 云清走到这棵树前，看了看，喃喃自语：“原来是株海棠。” 他抬手碰了碰枝条，突然，这棵树动了动，他笑了笑，只见他手抚之处，有一点很不起眼的绿色，他思索一会，出去提了一桶清水回来，蹲在树下，拿着葫芦瓢一点点给它浇水。 半桶水下去，他站起身，不知何时，这棵树已经长出来好多片绿叶。 云清不觉诡异，反而笑道：“果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命不该绝，红尘万千，偏偏是我先遇见了你，既然缘分如此，从今以后，便由我来照顾你罢。” 那树摇了摇，云清拿起倚在墙边的扫帚，自己慢慢打扫起了庭院。 ...... “谁？”海棠感觉好像有人将她从沉睡中拉了起来，随即，好像有谁将清凉的水一点点淋在她的根茎上。 “是那些和尚吗？”海棠想到，“可是，他们不是早就走了吗？” 她渐渐从沉睡中苏醒，睁开眼，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和尚蹲在她面前，拿着葫芦瓢一点点给她浇水。 这个和尚面生，但不知为何，却给她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好像有什么无形的羁绊，将他俩牵在了一起。 “果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命不该绝，红尘万千，偏偏是我先遇见了你，既然如此，从今以后，便由我来照顾你罢。” 她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很温和的嗓音。 这让她想起了将她种下的那个人：“以后便由我来照顾你吧。” “和尚？” 她轻笑了一声。 ......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云清握着扫帚的手顿了顿，回头一看，只见那株海棠树在颤抖，他笑了笑，继续打扫。 此后的五年，云清每日都要亲自给这株海棠树浇水，然后才去做早课，每日回来，都要跟这株海棠树说说话，他知道树听不懂，但他心里有太多的事情，不知道跟什么人说，索性就跟这棵海棠树说算了。 海棠就在云清这样的照料下慢慢复原了，一年前，她便已经可以化出人形了，天天趁云清不在的时候满院子乱跑，有的时候，巡逻的弟子发现方丈的禅房里有女子的笑声，但进去一看，什么都没发现，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 以往，云清都回来得特别早，但今日不知为何迟迟不见人影，而且整个寺庙，今日也显得特别安静。 “怎么回事？”海棠心道，“怎么还不回来。” 就在她按耐不住要化出人身出去一探究竟时，夜色下终于出现了云清的身影。 “终于回来了。”海棠一喜，但随即发现他今日状态十分不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往常差不多，但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脚步声也比往常重一些，给人疲惫之感。 “你怎么了？”她摇动枝条，想引起他的注意力，但并没有什么用，只见云清慢慢踱进了房中。 想了想，她觉得不对劲，于是化出人身，隐去了身形，溜进了云清屋内。 屋里十分干净整洁，一片素净，云清跪坐在案边，静静出神，案上放着一盏油灯，一个香炉，里面不知焚着什么香。 海棠趴到他面前，看了看他，想了想，抬手将一本经书推了下去。 云清果然有反应，但只是把书捡了起来，又放了回去，和其他经书整整齐齐堆着，然后走到床榻边，将外衫除下，将被子一扯，闭目而眠。 海棠蹲在他的身侧，看着他陷入深眠，犹豫了一会，她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向天祷告：“佛祖在上，花妖海棠本应命绝，幸得云清师父甘露以活之，小妖无以为报，如今云清师父似有困扰，小妖想入他梦中一探究竟，愿佛祖保佑小妖。”说完，拜了三拜。 她转过身，轻轻将手搭在了云清的额头，低声道：“得罪了。” 说着，她低念咒语，闭上眼睛，进入了他的梦中。 『四』 一片刺眼的光晕消失后，海棠发现自己置身与一片茂密的树林里，她的脚边，有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裹在一块粗布里面，正哇哇大哭。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丢在路边了？”她看了看四周，突然听见一声“阿弥陀佛”。海棠回头一看，自己一个托着钵盂，拿着禅杖的老和尚向这边走过来。 海棠警惕的往后退了退，随即想到，这是云清的梦里，老和尚应该看不见她，果然，那老和尚直径走到那孩子身边，竟是看也没看她一眼。 “阿弥陀佛，灾荒之年，怕是你爹娘养不活你，才将你弃在这寺外吧。”老和尚将这孩子抱起来，只见那孩子立马不哭了，反而还笑了笑，老和尚也笑了笑，“也罢，你就跟我走罢。” “原来，是因为养不活这孩子才丢掉的吗？”海棠默默心道，“那这也太狠心了，万一没碰到这老和尚，这孩子岂不是要活活饿死在这里。” 随即，她听到一旁的草丛有什么声音，她转头一看，只见一对粗布麻衣的夫妻躲在草丛后面默默哭泣，见此景，海棠不由叹了口气，跟上了那个和尚。 海棠跟着他来到了一座寺庙，只见那老和尚一进去，就有一伙和尚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帮他接过了僧杖和钵盂，几个小和尚则围着他手中的孩子打转。 “师父师父！这个小娃娃是从哪来的啊？”一个小和尚问道。 老和尚道：“灾荒之年，恐怕是养不活这孩子，便放在了寺外。” 另一个小和尚问道：“那他就是我们的小师弟了？” 一个和尚怕老和尚抱着孩子劳累，便伸手想要接过来，谁知，一接过来就哭了，那僧人又把孩子放回老和尚怀里，立马就不哭了，惹得众和尚哈哈大笑。 “这孩子我看是一个有佛缘的，不如先把他养着，等他以后自由决定去留，你们看如何？”老和尚问道。 众和尚都道：“极是。” 一个和尚道：“师父，给这孩子起个名字罢。” 老和尚看了看天，笑道：“今日风和日丽，不如，叫他云清罢。” “云清？”一和尚笑道，“云清好啊，就叫他云清！” “云清？”海棠一愣，“原来，他就是云清。” 那孩子在老和尚的怀里，似乎听得懂这个名字，笑了。 海棠眼前的场景突然化成一片光晕，转眼间，刚才的场景不见了，传来了一阵念诵佛佛经的声音。 她一回头，只见一个小小的和尚端坐在蒲团上，捧着一本地藏经在那一句一句的念，她走到那小和尚面前，看着他专心致志的脸。 一个小和尚跑过来，抓着他的手，喊道：“云清师兄云清师兄！方丈让我们一起去捡柴火，我们一起去吧。” “原来，这就是小云清啊。”海棠看着他放下经书，跟着那个小和尚跑了出去。 画面又一转，她放下自己身处一个大殿，一群和尚端坐下面，云清坐在上首，给他们讲解经书。 海棠暗暗一笑：“原来云清那么小就如此厉害。” 画面再一转，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海棠下意识抬手一躲，再一看，山寺漫天大火，四周鸟兽集体作散，再一回头，就看见了老和尚临终一幕，再到云清带着中和尚奔波流离，来到她栖身的古寺。 “呼。”海棠从他的梦中清醒过来，掐指一算，似乎明白了云清今日不悦的原因。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海棠喃喃念道，“陪伴吗？” 思索半响，海棠转身离开，消失在了古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