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溪儿留宿芸娘处 芸娘续说故人事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天上闪着微弱光芒的星斗与高悬着的月亮相应衬着,显得身后的暮色愈加低沉了。眼看快到宵禁的时辰了,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了,芸娘和葛溪儿赶紧加快了步伐,往芸娘在京中的别院走去。 进了院门,只见院落不大,只两间厢房和一间正房,院中石桌石凳倚着西厢房旁的那条游廊,显得有些狭窄拥挤,但因为此宅只芸娘一人居住,如此形制却也显得舒适宽阔。东厢房前有一处空地,原是准备用来栽植牡丹的,只是芸娘说自己到底疏于照料这些花草,因此也就闲置了下来,如今上面只有些不知名姓的杂草野花,虽不如在牡丹之类的名花绚目,却这夏日里长势喜人,繁茂异常。 穿过院落后,两人相携着进了正房,阿芸娘子只教溪儿在屋正中那雕花木椅上先小坐片刻,而自己则闪身进到主屋旁的偏室内去收拾打理。 葛溪儿见此情景,忙说道:“此番前来本就多有打扰,怎好意思让您还如此cao劳,又打扫又忙活的,我且同你一起罢。”说着便往旁边的偏室去了。 阿芸娘子哪里肯同意,即刻便反驳道:“如今你既来了我家中,便是要以宾客之礼待之的。”说完还语气温和地补充道:“你且在那安心的小坐上片刻工夫,若是闲不住想看些话本文章的话,就去旁边那间我的居室中自己去寻。”说完便把溪儿往偏室外推去。 葛溪儿闻此,也就不再推脱,出了偏室后便在那雕花木椅上安心的坐了,双眼直望着窗外的月色出神。等待阿芸娘子的这段时间中,她并没有起身去阿芸娘子的闺阁内室寻甚么书籍解闷,也未曾走出正房的大门去院中闲逛,而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像是一尊石像一般,看着窗外流进室内的如水月光,脑海中一个劲儿的回忆着从认识敏娘开始的种种。 最后还是阿芸娘子的话打破了屋中的沉静,也打破了葛溪儿的想象回忆,她朝着室外的葛溪儿说道:“如今也是收拾停当了,你今夜便住此间中罢。” 葛溪儿闻言,朝着从偏室走到自己身边来的芸娘子点了点头。 芸娘子走到在葛溪儿旁边的那张木椅上坐了,便又开口道:“我知你却还想着你那小友的事,只是有时这世间诸事,因缘能际会,便也能分离。你还记得上次我在簪花阁中同你讲起的我的那位旧人吗?他也是如此,没有声息,没有任何讯息的消失了的。” “娘子上次讲到他后又寻来之时便被店中来客给打断了去,如今却是该再同我讲讲,不是本都两情相悦了,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怎的又消失了去?” “那时他是寻来了,我也确是将那绣好的香囊赠予了他,只是那次相见毕竟已时隔多年,我们多少都有些生疏了去,便是给了香囊之后也就没再说什么旁的,互相告辞后便离去了。”阿芸娘子顿了顿又说:“我本以为我们之间的缘分到此处也就算是到了该要斩断的尽头了,却没成想几日后他却是又寻了来。只是此次前来并非只他一人,同行而来的还有他身后跟着的好几个小厮,只见那每个小厮手上都搬着箱盒之列的物件。我观这架势便知他此番前来是要向我提亲的,震惊之余竟徒然生出一阵自卑来,想到自己家中并不宽裕,且他又是官宦人家出身,因此便总担心自己之身份污了他之官名,想到最后到底心里发了难,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了。最后到底是他懂得周全那些古人定下的礼数,先是避了我去同我阿耶阿娘说明来意,再是同我讲明情况。他那时同我讲,他这些年日日处身于风云莫测的朝堂之上,见到了各式的屈言附会和谄媚嘴脸,也迫于无奈娶了一同僚的女儿为妻。本想着若我有了心上之人便不再打扰了去,只是到底难挡日夜之间的思念情怀,最终寻来却只见我已是如此年纪,而家中也甚是清贫,到底心底苦痛,只想问我可愿与他共度余年。” “那你答应了吗?你若是入了府,却不知他那妻要作何感想了。” “我那时却也是迷了心智,只念想着当年种种暗流的情愫,却没想到之后的各种艰难际遇。我那时见他情真意切的模样,只觉得甚是感动,最终竟是不顾我阿耶阿娘的劝阻,硬入了他府中。不过出乎我意料的却是,他府上那位娘子是个极其良善之人。我犹记得那时她听闻我家中光景不好,还常常拿些自己的金银首饰来特地赠予我,只是那时我因自卑心作祟,总疑心她是借此来辱我,也就总没有好脸色,一来二去,她却也不再来招我了。” “如此也算是美满之家庭,只是之后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使你来了这西都长安?” “那是我入府的第二年,那年他受命离了东都往南疆去办事。先头几个月时还有几封书信往来家中汇报平安,后来便渐渐没了踪迹,音讯全无。我犹记得那时我是一日见不到信笺,就觉得心中不安,生怕他出了什么事,日日担忧而不能寐的。这些事放到现在想来,却是觉得不过是个人有个人的姻缘命数,任由你如何心思,也是算计不过老天的。” “怎会如此?那朝中可有人去寻了?”
“自然是寻过了,连我们府中那大娘子都托了京中各式关系去查办了此事,只是到最后也没个结果,只说是大概是已经亡故。” 葛溪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阿芸娘子接着说道:“只是我哪里肯相信这些,那时我总觉得天大地大,只是遗漏了些地方未寻罢了,而只要我一日未见其尸骨,我便不信这传言纷纷。于是我当日便收拾了细软包裹,起身前往南疆各处打听搜寻。只是我到底一介弱质女流,旅途的心酸艰难加上内心的悲伤到底是让我有些力不从心了,我那些年花了好多工夫寻遍了南疆各处,也是一无所获。”她眼中隐隐有些泪光。 “娘子莫要难过了。”葛溪儿小声地安慰道。 阿芸娘子抹了抹眼角的泪光后又说道:“后来我从南疆回到东都,我先前所住的府邸已经空无一人了,门口的额匾也已经脱落了,只留下从生的杂草在院中的空地上恣意的生长着。见到这些的我终于心灰意冷,决意离开此地再不归来,于是就来到了这西京长安,开了间名唤簪花阁的铺面。” “开此阁其实也是希望,他若是还活在这世间,有朝一日若是见此花铺,能忆起曾有我这么一位故人。”阿芸娘子如是说道。 “娘子这些年可有后悔过当年嫁于他?”葛溪儿问道。 “你这话倒是问住我了。若说是不悔,那这些年间历尽之艰辛却也常于午夜之际梦回,多少个日夜间却是因为如此际遇而深感痛苦。若说是后悔,这么多年来除却他,我却是再也没有对谁如此念念不忘过。”芸娘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说道:“有时候,可能就是命数吧。不论我悔不悔,这些年岁还是如斯般流逝了去的。” “小溪儿这样好的年岁,可有心动的郎君?”阿芸娘子神色一转,问道。 “我却也不知要如何才称的上是心动。”葛溪儿轻笑了一声,回道。 “许是你还没遇到,遇到了自然就明了了。”阿芸娘子笑着看着对面眉间隐有愁容的葛溪儿。 “嗯。”葛溪儿轻声回应道。 “时辰也不早了,我们且各自就寝去罢。”说完,两人又说了些旁的琐碎之事,语毕便各自去榻上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