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 章 王冲

    王冲快死了。

    可笑的是，王冲连自己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唯一能确定的是，身下的星球和自己出生星球之间的距离足以让大脑宕机。

    可能是回光返照吧，王冲提起一点精力，艰难地把随身物品一一摸出来摆在身前的辉晶地板上。

    背包早在上个路段就丢了。

    原来是这些东西要陪王冲走最后一程。

    看着也不多，王冲艰难地一一摆好，郑重地做最后的检阅。

    人生的最后时刻如此安宁。

    看着整齐的三排零碎物件，王冲会心一笑，要是换在王冲5年前，王冲可不会这么规矩地摆好东西。

    5年啊。

    说是早就忘记了，想起也没有任何意义。但王冲还是不禁去回想那个蓝色的星球。还有那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想当初，就是那一次吧，像一把刀，把王冲的人生砍成了完完全全没有联系的两段。

    王冲摸向记忆讯息记录仪，链接大脑，插入仪器，许多连他自己都忘记的往事一一灌输进入，一边灌输，王冲一边通过屏幕上有些模糊卡顿的画面，以旁观者的角度，再度看见了这五年的历程。

    调整来调整去，画面终于对头了。就是这里。

    王冲的手有些颤抖，带着好奇仔细地朝屏幕看去。

    听说这是每个冒险家的标准结局，检阅完自己的一生，然后死在无人的星球。

    ......

    2022年9月9日24:00pm

    王冲躺在床上，睡觉，一如往常。

    一道黑影闪过，一只半人高的大老鼠窜进王冲的房间。

    它一进来就把王冲被子掀开了。

    “快走！”

    “啊~啊！”

    很难说是惊吓还是愤怒，顿感不适的王冲叫了两声从浑浑噩噩地状态中猛然醒转，又坠入恶心的奇怪的眩晕。

    王冲睁开眼睛。

    “快醒醒！”

    老鼠尖锐的声音刺得王冲大脑生疼，但有一部分意识怎么也调动不起来。王冲软软地没有力气，眨眼睛，许多碎片随着画面在大脑漂浮，组织不起完整的概念。

    大老鼠、灰色、疤脸。

    老鼠急了，僵硬的脸上甚至出现了表情。

    它猛烈地摇晃王冲的身体，把王冲摇得更恶心了。

    “快点醒来啊！马上就要完蛋了。”

    王冲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非常平和，王冲一点也不急，一点也不为奇怪的事抓狂，真的是一点也不像王冲。

    真的真的很不对劲。

    老鼠实在是很着急，那种特别替王冲考虑好像要拯救王冲这毫无意义的下半辈子的着急，是那种憋尿一小时还找不到厕所的着急。

    急得王冲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王冲都不太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等等王冲。”

    “别等了！”老鼠一个大耳刮子直接把王冲抽躺在床上，“再等你就去死吧，废物。王冲先跑了。”

    被这么一抽，王冲的身体好像就可以受控制了，王冲勉强挣扎起身。

    “王冲马上走。”

    意识深处告诉王冲王冲得信赖这只长得略丑的老鼠，然后赶紧跟它走，不然就会发生什么会让王冲下半辈子后悔的事，假如还有下半辈子的话。

    老鼠的面部越来越惊恐，好像有什么可怕的危险随着时间的流逝正在逼近：“你这样王冲没办法带着你，你得能跑。快快！”

    它边说边盯着门外，一副马上要自己先走的样子。

    见王冲慢吞吞地反应不大，它已经离开床边走到门口爪子放在把手了。

    它转过头像是要给王冲最后一点点期许。

    可是王冲只穿着一条内裤。

    王冲很想问它能不能至少套一条裤子再走。虽然王冲真的在过去的人生中少感受到什么尊严，但至少这种时候也要体面一点呢。好吧，王冲还搞不清这种时候算什么时候，王冲连发生了什么都是一头雾水。

    但王冲看它已经急得冒了汗，红了眼，也就明智地选择了不说。

    王冲伸手去摸床底下。

    “快一点，快一点！”

    王冲想说什么又不好说。

    身体随着意识加快了动作，王冲摸到了自己的袜子，但找不到鞋。

    “你在干什么？”

    大老鼠已经出离愤怒了，几乎是怒吼出声。

    要跑，至少要穿鞋吧。

    王冲只敢在心里这么想，更紧张地搜寻王冲的那双破鞋。缝缝补补，一年又一年，它在王冲不重要的人生中有重要的地位。

    应该是被踢进床底了，王冲着急找就一个劲在床上伸手摸。

    王冲每摸一下，就觉得老鼠的呼吸都重了一分。

    “再见。”

    它带着那种愤怒和不屑甩开了半掩着的门，门被情绪可怜地带着砸在墙壁。

    它跑了。

    王冲又醒转几分，摸到鞋的时候王冲一个激灵，不知怎么地，很快，王冲转眼就穿好了鞋。

    走廊似乎比平常亮，是一种不正常的透亮，王冲跟着那只老鼠的声音跑。

    被楼道的风一吹，王冲彻底醒了。

    王冲没有裸睡的习惯，这点是万幸。但王冲现在只穿着内裤，却套上了一双鞋。

    该死，王冲想。

    有些人是不是就是因为面临了类似的处境才做出看似荒诞的行为的？

    跑过长长的廊道，一扇扇门，避开门口时不时的垃圾袋。

    人生有时候就是没得选择。

    假如有的话，可能只是你以为有。

    ......

    突然的剧烈运动让王冲的心砰砰直跳，对未知的恐惧让王冲腿脚发软。

    这老鼠可真能窜。

    只拖延了没一会儿，王冲楞是追都追不上，只能听见脚步声。

    这老鼠脚不小，跑起来啪啪啪地，声音小但是清楚。

    循着脚步声跑了很久，王冲越来越奇怪。

    这条走廊怎么半天都跑不到头？

    一点疑虑慢慢在王冲心中升腾。

    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冲开始怀疑起这只老鼠，想到自己现在光着膀子穿着鞋的可怕境况，审视起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有多么的荒谬和可笑。

    但是又能有其他选择吗？

    当一只老鼠冲进你的卧室莫名其妙说要救你一命的时候

    老天，此刻出于自私的目的，王冲真的真的只能赌一定是有什么超大的事情发生了，才能对冲王冲现在的不文明不体面带来的极端羞愧。

    跑着跑着，老鼠的声音突然消失，像蒸发在空气中一样。

    王冲以为是错觉，竖起耳朵认真听了半天，确实是没了。

    又往前跑了两步，王冲狐疑地停了下来。

    四周是死一样的安静，连平常的细微声音也听不见。

    王冲的心跳声砰砰砰越来越响，仿佛要冲破耳膜。

    脚步声没了，王冲被抽去了主心骨一般停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走廊还是看不到尽头，跑了这么半天，一处拐弯也没有，最前方被一层轻薄的雾气笼罩着看不真切。

    王冲开始发抖。

    正所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停下来还好，这一停下来，王冲突然一阵尿意袭来，膀胱一紧。

    哦，这可太让人恼火了。

    哪怕是一个文明人，也禁不住有些生气起来。

    落井下石莫过于此，当你的处境已经足够糟糕的时候，生理又来插一脚让你更加心烦意乱。

    回想上次这么难受，还是在事业单位考试的膀胱局结束之后。

    这么一生气，心中的恐惧倒是冲淡了几分，此刻天堂已经被刻画成了厕所的模样。

    为什么总是这样，倒霉的总是王冲！

    王冲越气就越急。

    王冲越来越急，越来越急，王冲......

    ......

    王冲醒了。

    心脏剧烈跳动，和头痛一样剧烈。

    王冲的眼睛逐渐在天花板一角的蜘蛛网上找到了焦点。

    网上的蜘蛛无辜地瞪着王冲。

    是梦。

    也只有梦才会那么乱来吧，看不见尽头的走廊，大老鼠什么的。

    真是太乱来了。

    现实就是规规矩矩的，走廊很短，老鼠很小，还有像王冲这样的普通人一门心思考公又考不上。

    相当的符合逻辑。

    正打算下床，王冲才意识到下半身湿哒哒的，还带着恼人和诡异的热气。

    王冲猛地一个激灵，挺身一把掀开被子。

    不见此菏泽，数十年矣。

    缓缓倒回床上，已经没有羞愧痛苦等情绪了，两行热泪从王冲呆滞的脸庞无声划过。、

    正式做个自王冲介绍：王冲，性格冲动，做事草率的二本毕业生，老倒霉蛋一个，事业单位二战败北第五天，23岁，尿床。

    身为一个倒霉蛋，王冲的心理建设几乎是从小做到大了。

    假如是一般人，遇到自己尿床可能会万分羞愧地赶紧起来收拾，边收拾边难受。

    但对“身经百战”的王冲来说，最佳的选择是难过流程走完后，先放松一下当做无事发生，将心情调适到平和的状态，等完全平静了再淡定地收拾残局。

    这个时候的王冲，不悲不喜，面无表情，和常态化一惊一乍的王冲简直是两个人。

    说个有点扯的，初中的时候学过课文，王冲就觉范仲淹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大概也就是一个人吃的苦头够多了才衍生出的类似境界。当然了，王冲可不是圣人，时时刻刻保持境界不坠。王冲只在需要的时候再产生这种情绪就行了，它能让王冲在轮番倒霉事件后保持活蹦乱跳的纯傻帽形象而不是变成一个自怨自艾的抑郁患者。

    躺在又黏又湿的被窝里，王冲慢慢放松身心，呼吸，呼吸，进入一种快活的愉悦之中。

    哦。噩梦，太妙了，妙到不行。

    尿床？妙中妙。

    事业单位考不上，妙上天。

    王冲闭上眼睛，嘴角咧出让人一看就想报警的弧度。

    谁说的来着，人生就是烂泥地，一辈子就是躺在里头发烂发臭。

    烂泥地也有烂泥地的好，都躺在里头了，至少凉快。

    人嘛，要发挥主观能动性，躺烂泥也要懂得找舒服的地方、舒服的姿势、舒服的心态。

    在湿透的床铺享受了足足半小时，王冲神清气爽地起身拉开窗帘，对着窗外中午十二点天空密布的乌云高兴地伸了个懒腰。

    “真是好天气啊！又是新一天。”

    回应王冲的是一阵响雷。

    王冲的表情更加愉快了。

    “这天气，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呐。”王冲开心地赞叹道，搜肠刮肚找出一点可怜的词汇。

    夸了两句，王冲哼着歌穿着内裤赤着脚把被子掀开，估算了一下面积，皱着眉头摸着下颌考虑直接不处理晚上睡另外半边的可行性。

    对一个王冲这样低效率的笨蛋而言，解决一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问题留到明天，这样今天就能快活，而且是超乎寻常的快活。

    相反，要是抱有早解决早完事的错觉，就会相当不快活，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

    正在王冲右手成拳往平摊的左手一敲，豁然决定今晚睡地板的时候，一件让王冲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让王冲很害怕。

    好害怕啊。

    害怕死了。

    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