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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夺鼎(四)宝鼎与卷轴

    “伏魔丹鼎”终于现世。

    众人透过月色的微光,瞧见了这置于祖师像前的破香炉,灵光不敢相信,阿黎也觉不可思议。炉上兀自插满了数十根残香,张炅将它缓缓抱起,虽只二三十斤重,却显得十分吃力,看来他伤势严重,一时难以恢复。

    随后走到殿门,将它放平在地,双手用力一拍,拍在炉壁,发出黄钟大吕之声,一阵残香拱起,数十根木签子尽数飞出。

    灵光走近一看,怎么也不认为这便是传说中的炼丹圣器“伏魔丹鼎”,怒道:“你莫非死到临头,还敢戏弄我不成?这通体发黑,锈迹斑斑的铁炉子,全身不过一尺,如何能炼丹,如何能作镇府之宝?况且放在人来人往的大殿,就全然不怕贼人偷了去么?”

    张炅摇头道:“《易》曰:‘冶容诲yin,慢藏诲盗’,宝贝越藏得深,那贼惦记得也深。且观历代皇陵墓葬,纵是机关重重,深入黄泉,到头来依旧不免被盗。倒不如将宝贝置在明朗处,人人得见,人人不知,有个‘咫尺天涯’的好处。”

    灵光兀自面露狐疑,张炅道:“不信看我将它变化出来。”抱着铁炉子往外走去,阿黎勉强将昏迷的少年抱进大殿,把大门一关,随师父出殿去。

    一行人进了西边一座厢房,原来这里专酿酒醋,是天师府饮食作坊所在,张炅将香炉缓缓放入一口醋缸中,但见炉体沉没,气泡翻腾。

    灵光欲阻止而不及,连忙伸手往缸里一探,单手将炉子提了起来。屋内只一点烛火,却照得那炉壁发出青红,灵光瞠目结舌,方领悟在铁锈之下,藏着一个真真切切的宝贝。于是也将炉子投进醋缸,过得多时,眼见缸内不再冒泡,俯身而下,舒展猿臂,轻轻松松将炉子抄起。

    瞬时,那锈迹斑斑的铁香炉摇身一变,成了红光闪闪的宝鼎。“妙!”阿黎看得呆了,想要唤起殿内昏迷的少年,与他一同见识宝鼎的真面目,但还是制止了自己的“好心”,因为她想,也许正是这鼎使得他家破人亡吧。

    灵光终于夺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伏魔丹鼎”。只见这口三足鼎:比初时小了一分,单手可托;通体赤光晃耀,想必砗磲水晶等七宝在内,红铜作表,虽夜深而光不藏;圆腹三足,可容铅汞,烹炼之时,岂愁龙虎不成?

    灵光将鼎紧紧圈入怀中,细细打量了许久,只觉这七宝鼎除却质地细腻外,另有一大怪异:汩汩寒流自内而外传来,虽握持得久,仍不能使之有一点温热。

    灵光惊道:“传闻这鼎内含七宝,七宝者,乃我道家崇信之圣物,今日一握,顿觉寒气自七宝源源不断透来,果然非同凡响。”旋又疑问道:“既然如此,需得多少火温方能将这鼎中丹药炼熟?”他托鼎转身,左瞧右瞧,得意不已。

    张炅冷笑道:“寻常柴火所供之热,不过烹烹饭菜,这鼎含藏至阴,若非遇到至阳之真火,哪里能凭它炼成灵丹。既然灵丹不成,又何谈神功盖世,称霸武林?”

    他一语道破灵光的雄图野心,灵光微皱眉头,试探道:“那怎样才叫至阳真火?我看你天师府未必知晓。”

    张炅痴痴望向星空,淡淡说道:“知晓而不能做到,不是真知,若能真知,也由不得你们放肆。灵光,我现下跟你明说,天师府二百年来无人获得至阳真火,你更加不用想。”

    灵光道:“那你倒是说说看,至阳真火有什么了得,我怎么便不能想它了?”

    张炅长舒一口气,道:“至阳真火本没有什么了不起,天地间分有两种真火,一是天上之火,一是人身之火。”

    灵光打断道:“天为乾,为至阳,天上之火不无道理。那人身之火又是什么意思?”

    张炅道:“亏你还是道门中人,竟不知人人身中均有一团火。这火非同一般,它无形无相,必要时却能使人冲破坚冰,浴火重生。其名唤作‘三昧真火’,古来真人修行,没有哪个不凭它而能霞举飞升、化入神域。

    即便是那些匹夫匹妇,也都依这团火而存活,只是他们日用而不知,必要时不能将之发动,反而随所遇之烦恼而流转,饿了要吃,吃了要睡,睡了又要吃,循环往复,到死都无法自拔。”

    阿黎听得云里雾里,什么火啊冰的,根本不懂。她只知道,人活于世,确有烦恼无数,譬如今日贼人们嚣张夺鼎,害得少年孤苦伶仃,害得天师府岌岌可危,师父受伤委屈,自己担惊受怕。

    这贼人们夺了鼎去也没什么好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又有他人虎视眈眈,不免遭成更大杀戮……想来这世间充斥苦恼,大家却都无所谓。

    张炅本意要将灵光点醒,无奈灵光却是说道:“这‘三昧真火’我当然听过,只是没人能发动得了它,即便可以,对这‘伏魔丹鼎’又有何用处?”

    张炅道:“武林中人,倘若争强好胜之心不除,的确生不起‘三昧真火’,自然也无法通过这七宝鼎炼出‘龙虎大丹’。

    但若有一种奇才,他能静能动,武功盖世却又内心平静,发动了三昧真火,则可当雷声滚滚之际,引出天雷闪击宝鼎,同时以‘三昧真火’化出内力,透进鼎中,如此行功,合二为一,‘龙虎大丹’有望炼成。服了这丹,功力如同张道陵祖师爷,可神通变化,但是……”

    灵光听得入神,忙道:“但是什么?”

    张炅叹道:“但是,这等奇才百年不遇,即便遇着,奇才既然神功无敌,无欲无求,干么还要费尽心血借鼎练功,岂不是多此一举?”

    灵光摇头道:“狗屁!是人便不能无欲无求,倘若奇才遇着比他武功更高者前来复仇,自己不敌,一家生死悬于一旦,借鼎练功便未必不可能。”

    张炅若有所思,说道:“倒也有理,想来这世上有三人炼成‘龙虎大丹’,惟有祖师爷全然靠自悟而成,无所求,无所依。因而他所炼之丹无形无相,所成之功无与伦比,不可测度。”

    灵光疑道:“另外两人,一个是你高祖、四代天师张胜,还有一人是谁?”

    张炅朗声道:“静轮宫祖师,寇谦之真人。”

    灵光一惊非同小可,他打死也想不到自家祖师竟也炼得了龙虎大丹,也正因这句话,更坚定了他要借鼎练功,心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寇真人能办到,他未必不行。

    “说起寇真人,我心中正有一事不明。”张炅说道。

    灵光将鼎抱得更紧,道:“什么事?”

    “《黄庭内经》的故事你可听说过?”张炅问道。

    灵光一拍脑袋,说道:“怎么?难不成寇祖的这卷武功秘籍跟‘伏魔丹鼎’也有关联?”

    张炅道:“据说这《黄庭内经》便是他炼得龙虎大丹后,再依《黄庭经》而编著的内功心法。”

    灵光恍然有悟,猜道:“这么说来,得《黄庭内经》便同得‘龙虎大丹’。”

    张炅不置可否,继续说道:“百余年前,寇真人受我曾祖、五代天师之请,来这山中讲经传箓,曾祖见他神采飞扬,道行坚固,遂请出了这‘伏魔丹鼎’,告知他炼丹之法,欲使他在北方传承道脉。

    寇真人起先拒绝,一来二去后,还是应承下来。曾祖父大喜,为他护关七七四十九天,一日借得天雷,加以‘三昧真火’行功,炼得了龙虎大丹。从此,寇真人便在北方建立天师道场。想来你祖上由此功成,名满天下,现下你们不念旧恩,反来攻讦,不很辱没祖宗之意么?”

    灵光心中只有秘籍和灵丹,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只冷冷道:“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祖宗有祖宗的意思,我们也有我们的主张,你休要多事。”

    张炅摇摇头,只得问道:“我所不明之事,便是这卷秘籍的由来。”

    灵光清清嗓子,蔑笑道:“眼下天色已晚,下山无路,我便可怜可怜你,把这故事说给你听。”

    思考片刻,继续说道:“寇祖当年受太武皇帝拓跋焘赏识,自觉无以为报,除了讲经说道,祈福禳灾以外,便是写就了这卷《黄庭内经》,欲将它呈给皇帝,用于士兵修习……”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助皇帝一统天下?”张炅疑惑不解。

    灵光朗声道:“正是!寇祖见天下分裂、各国相侵,黎民苦于战乱,生灵久处水火,心中大恸,欲借机锻造出自古未有的强悍军队,先击败北边柔然,再南下一统天下!”灵光越说越快,话音震颤,大有席卷天下之意。

    张炅道:“这等手段也有几分想当然的天真,试想这卷秘籍万一落入恶贼手中,则锻造出的便不是开创太平的义军,反可能是祸乱天下的魔军。”

    灵光狼眼一斜,笑道:“不幸被你言中!当年寇祖将《黄庭内经》呈与太武帝不久,它便落入了贼人手中。

    这贼人是皇帝身边的仕宦,名叫宗爱。宗爱笃信佛教,一贯反对太武帝灭佛(注:史册中有‘太武灭佛’),太武性情暴虐将欲诛之,不料宗爱武功高强,潜入寝殿先下手杀了皇帝。”

    张炅叹道:“此事轰动一时,无人不知,果然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言下暗讽静轮宫前来夺鼎。

    灵光继续谈道:“宗爱弑君后并未立马离去,他在慌乱之中,忽然发现龙榻之上有一物什,是一卷以火漆密封的轴子。宗爱又惊又气,以为是大臣告他的密状,二话不说便将卷轴投入火中。

    不料后来却发生了件诡异之事:那卷轴的封漆已然为火融化掉落,但卷轴本身竟纹丝不动,没有焚烧之迹。”

    张炅打断道:“是火浣布!”(三国时期从西域传来的一种石棉布,此布入火不焚,更增光洁,如同浣洗过一般。因此,古时候有人以此传递密文,密文须得经过火烧,方能看清。)

    灵光点头道:“算你有点见识,这卷经书确是寇祖费尽心血,写就在火浣布上的。他也害怕自己造成天下大乱,只好以火浣布写经,如此一来,太武帝能否看见此书、一统天下,则全在听天由命了。”

    灵光继续道:“宗爱很是害怕,他哪里知道这许多,倒以为皇帝刚死便做鬼前来索命。他呆了许久,见没有动静,大胆用宝剑挑开卷轴,哗啦一声,那卷轴在地上滚滚铺开。其上经文经火浣洗,一目了然。

    宗爱看得呆了,他本就武艺甚高,如何不知卷轴上的文字意思?将之匆匆收入怀中,从此日夜习练,武艺大增。

    宗爱凭借神功,北魏皇室一时竟也没能奈何得了,后来还是设计使其无法施展手脚,方才斩杀了他。”

    张炅长舒一口气,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老天有眼。”话里话外暗指灵光。

    灵光道:“自宗爱死后,这份卷轴也不知流落到何方,直到……”

    “谁?!”灵光大惊,听得一双轻盈脚步,朝自己飞速踏来。

    “陆适!师父,是他!”阿黎惊喜万分,语无伦次,她透过月影,瞧得清楚,来者分明是那悲愤少年。

    此时,小陆适降伏灵尘内力,百脉调匀,精神抖擞,已然换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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