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情义生死（四）舍命拼掌

    谭大眼双掌在胸前一撑，发出“呼呼”之声，两股气流，激得地上粉尘翻涌，说道：“自然是一对一，我先来！”不待老人打话，宽袖一卷，一手回收腰际，一掌陡然拍向老人面门。

    老人见识不凡，听过南海派掌门的名头，情知他有一门威力难当的“金乌神掌”，打遍岭南无敌手。眼见其内力刚猛，掌势袭来，霸道狠辣，不敢硬接，急转个身。但听砰的巨响，红毯高台接下大眼那掌，红布破裂八瓣，好似一朵烟火爆裂，里面坚硬的土块瞬时里凹，现出个尺许方圆的大洞。众人皆大惊，心中叫好：“金乌掌果然了得！”

    陆适却是十分惊恐，他在老人躲掌一瞬，已瞧出老人步伐凌乱，与此前水上漂相差甚远，表面虽是若无其事，但其眼神闪烁，呼吸急促，一招之间便见了高下。谭大眼如何看不出来？但他以为那老人是真人不露相，故意示弱，要诱他深入，再轻而易举地祭出杀手锏。谭大眼怔了怔，说道：“华阳真人，大眼好歹也是一方掌门，按理说与你上清派分庭抗礼，如今比斗便比斗，莫来虚的，老谭不怕。”

    老人突然俯身在地，蓦地双足一点，上了半丈高的红台，说道：“你倒能瞧出我让你了，好，现在可不玩虚的。”其实她心中在想：“好你个谭大眼，手下一点不留情，要不是我躲得快，险些丧命。”但她俯身那瞬，也捡了地上七八枚小石子，预备以绝学周旋。

    谭大眼飞身而上，与掌击林老二一般，惯用劈空掌力，道一声：“看招！”话音随力而发，空气为之振荡，如同一个霹雳，轰隆，老人连忙后退三步，拔出背上长剑，剑当出鞘，一片紫光倾泻而出。其光晃耀，看得众人闭目难睁。老人右腕急转，在胸前挽出三朵剑花，大眼掌力竟自消弭。

    其实大眼那记劈空掌，已尽生平所学，一丈之内，来者势必骨断筋折，丈外三尺，仍有性命之忧，老人方才倒退三步，避之不及，连忙举剑格挡，本来不免身中内伤，然而那柄紫光剑，器质非凡，竟尔能吸音消力，是以无事。

    大眼立在台边，惊愕道：“姥姥的，紫电青霜，这便是传说中的紫电剑吧？！”老人道：“算你识货，再来！”谭大眼急奔过去，双掌舞动，一拍一劈，分袭老人上下，老人忽然收剑，左手从怀中取出，携了枚石子，突地一弹，径往大眼腹心打去。大眼正当迈步，闪避不能，上掌向下，下掌向上，预备双掌交叠，挡下飞石，谁知老人不依不饶，唰的又是一剑，后脚轻点，飞剑而到。

    剑来之时，又有三枚石子紧跟，如此三番两次，好在大眼招式刚猛迅捷，左手一招，将三枚石子接下，右掌与紫电剑背相碰，这一掌有七成功力，老人顿觉虎口酸麻，若非紫电吸力，长剑险些脱手。大眼此时已瞧出老人功力不足，心下奇怪：“飞石劲力不过如此，剑法也不如何高明，难道他当真不屑跟我交手？”

    正当这时，老人唰唰唰三剑自上而下，连刺大眼气户xue、期门、天枢，大眼怕那剑厉害，不敢大意，退出一步，剑风尚不绝，斜出身来，又要故技重施，大吼一声，运起十成功力，将长剑拍落。那剑锵锒落地，老人突然大叫：“小心！”左手佯装取剑，大眼正自奇怪，目光在剑上，谁知老人忽然发难，电光火石之际，右手连弹，向大眼腰肋打去。

    一枚石子去势甚慢，第二枚照旧如此，大眼右手抢剑，左手抓下腰际二石，正自得意，忽有第三枚石子，距他只三尺，其速如电，大眼急忙伸手去抓，却不料那石子到他腰际前三寸时，突然打个转，绕至身后，“啪”的一声，竟中其脑后风府xue。谭大眼受石点击，xue道遭封，再也动弹不得。

    “呼！！！”众人为老人这一神奇飞石而惊呼不已：“弹指点铁，飞石如箭，已是武林中的高明武功，这令石子拐弯的手法，还从所未见。”又有人道：“原来陶真人故意长剑脱手，为的是以飞石打击谭掌门，实在是高。”然而陆适却瞧得十分明白，这老人明明功力不足，剑法不高，只是有一手弹指神功，再兼聪明睿智，出其不意，是以能袭击了大眼，倘若大眼毫不留情，金乌神掌使得密不透风，老人早便没命了。

    果然，老人匆忙跳下红台，拉着陆适的手，说道：“陆小子，你不是想去茅山玩两天么，咱们这便启程。”

    陆适连连点头，心道：“算你有点自知之明，我便跟你走，顺道瞧瞧你是谁。”便道：“好，陶老先生，咱们走吧。”又对谭大眼道：“大哥，土龙帮就交给你了，咱们后会有期。”

    谭大眼僵住道：“他不是……陶真人。”语气十分肯定，他平生与人过招无数，老人虽胜了他，也不过是奇袭得手，哪里当得住华阳真人的名头？

    陆适笑道：“不错，他是天下第一的神仙人物，名头可多了，真人假人自也不重要。”此时，陆适两个纵步，跃上高台，伸指解开大眼xue道，附耳跟他道：“大哥，事出突然，这人确乎不是真的陶弘景，然而于我有恩，救过师姐，请大哥莫要跟她计较吧。”

    谭大眼先是一惊，但见陆适一脸端正，语气坚定，也只好点头作罢，细声说道：“哼，他姥姥的，哪个这么胆大，敢假冒陶真人？看在兄弟的面子上，大眼不来计较也成，只怕雁荡七傻可不留情。”

    陆适回望台下，果见雁荡七友气势汹汹，将老人团团围住，心下大难：“看她武艺，惟有弹指飞石高人一等，然而这七人各怀绝技，比大哥武功更胜，倘若群起而攻，她那飞石必不能奏效，比与我大哥独斗要危险万分。”扫一眼老人，见他神色匆匆，不免扰动恻隐之心：“雁荡七友疯疯癫癫，我若不救她，她恐要重伤而死……我虽不认得她的真面目，但她使我免于磕头下跪之耻，又救得师姐平安脱困，我……我怎能袖手旁观？受人恩惠而不报，又算甚么英雄好汉？”

    思行至此，拱手对大眼道：“大哥，替我接掌土龙帮，兄弟就此别过。”说罢，鱼贯而出，身姿到处，已卷到老人身边，对三不倒与林紫箫道：“三先生，三夫人，陶老先生乃我道门高人，于天师府，于小弟我更是有救命之恩，晚辈之于长辈，尽力效劳，理所应当。况且小弟一时技痒难耐，便请替真人领教诸位的高招。”

    三不倒怫然不悦，说道：“你小子能有多大本领？他弹指神功，技压群雄，我们颇不服气，只愿跟他斗上一场。”其实雁荡七友也都瞧出老人武艺奇特，或高或低，非打上一场不快。

    林紫箫道：“小兄弟，死汉子的意思是，我们事先与陶真人有约定，现在谭掌门输了一阵，便轮到我们了，不论胜败，须得斗一场，否则雁荡七友日后在大江南北还如何混？”

    陆适道：“那好，既然要斗，陆适便请大家先过了我这关，倘若胜不了我，又如何能取胜陶真人？大伙说，对不对？”土龙帮弟子听帮主发问，莫敢不从，纷纷举兵呐喊：“对！对……对！”陆适个性刚强，决断之事，非坚持到底不可，此时见众人应和，心神激荡，英雄豪气顿生，再不顾甚么伤病生死。

    阿黎喊道：“不对！你又不管我了么？”她坚毅地摇头，话语中透出三分悲哀。陆适一时顿住了，他也不知如何做答，四周的喊声止息，天空一抹红霞亲吻夕日，不由得令他想到师姐：“我一意孤行，一死了之没什么，可对她，是不是太也心狠了些？”

    然而一言既出，又能反悔么？陆适拍拍胸脯，对阿黎温和一笑，说道：“师姐，有你在，有你的雪梅手帕在，我能有甚么事？放心好了。”

    两行热泪夺眶而出，阿黎无语，心下黯然：“上次与二灵拼斗，你也是这番话，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却多了个帮主重担，这一次，又不知道要多出个甚么。你总在渐行渐远，离我而去，我一个弱女子，又有甚么办法，我缠不住你，抱不紧你……”

    天色愈发昏暗，陆适朗声道：“三先生，据说你打不倒，我偏不信。来来来，今日我与你们打个赌，你们一起上吧，与我对上三掌，倘若我认输，便请与陶真人再战；若你们不能取胜，则乖乖听话，怎敢与真人相抗？”

    三不倒急得直挠头，来回踱步，铜钵子道：“好，陆帮主既然能胜了黑白无常，想必武功也不俗，我们便打这个赌好了。”

    林紫箫见陆适无可动摇，只好点头道：“好是好，只是拼掌无情，小兄弟你可要当心呐。”说话间，眉目上下，种种忧虑。

    三不倒也只好答应了，说道：“好吧，雁荡七友自来同行，今日拼掌，也要齐心协力，小子，你可小心。咱们先左掌，再右掌，最后出双掌。”

    陆适高叫一声：“好极！”右手一挥，青袍扬起，左掌已向三不倒击去，正是一招“一拍三散”，三不倒等人善用兵刃乐器，掌力上逊于陆适，陆适心中明白，正想出其不意，一招先打伤了他，令雁荡七友威力锐减。

    不料七人如同一体，反应甚速，三不倒接掌倒退之际，其他六人抢到身后，接成一条长龙，各出左掌抵在前一人之肩，真气急转，七股劲力鼓荡而出。陆适退后两步，七人却是神清气定。

    这一招，陆适以一敌七，七诀落魄掌中，也有七股力道，他使出八成内力，仍旧逊色，然而并不气馁，微微一振身躯，便道：“再来！”

    正一元气直运到第五品，气海xue中真气凝聚，掌力所到，真气汩汩，不绝如缕，右掌与三不倒接住，七股力对七股力，陆适见先前落败，便再加上一成内力，一招“推魂荡魄”抵住七友。

    七友与他接掌既久，只觉内力源源不断，丝毫不减，各自大惊，遂再了两成功力，各人用了八成，但听“砰”的一声大响，陆适连连后退，站定不住，一跤跌倒，七友却只倒退了一步。

    阿黎焦急万分，赶忙去扶他，只见他口角出血，再也忍受不住，紧紧抱住他，哭道：“不要，不要再打了……”陆适拍身而起，一臂圈住了她，顿觉心口气窒，隐隐作痛，小腹真气乱窜，身心大难。拍拍阿黎纤手，微笑道：“一掌过后，我便来找你……”

    挣脱了阿黎怀抱，踉跄走到七友面前，正要出掌，见那老人呆立一旁，目光中现出不可思议之状，陆适冲她一笑，那老人也眨个眼，并摇头示意他莫要再拼。

    林紫箫神情不舍，也摇头道：“兄弟，你已输了，不要再比了。”

    陆适哈哈大笑，咳嗽两声，说道：“不，我与你们……赌的是什么，难道你们忘……忘了吗？”雁荡七友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突然心头一振。

    宏证老和尚叹道：“少侠是说，倘若他认输，你们便与陶真人比试，若是你们不能取胜，你们便作罢。现在，他不认输，你们自然也未能取胜……”

    沙滩边，暮色昏昏，众人长叹一口气，土龙弟子道：“帮主，保重身体！不可再比。”

    陆适嘴角抽动，突然大吼一声，双掌齐发，正是一招“力劈地狱”。十成功力既出，七友含泪抵挡，也各自使尽浑身解数，“咚”，陆适再次飞出，七友也都向后倒下。

    此时，老人快步迈到，将他抢在怀中，横抱胸前，飞也似的闯将出去，登了滩边一艘小船，扳桨远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