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贵生

    衣裳悦新人知故，

    茶出清明味旧壶。

    几番乾坤有沉浮，

    碧色红镶任卷舒。

    师兄，这铁观音外形浑圆翠绿，可是饱满有趣。更有趣的是，这碧绿滑嫩的叶子竟镶了一圈红边儿，上下伸展在这半透明云白琉璃壶里，真是可爱。

    绿雪品了一口晶黄油亮的茶汤，口齿间干爽生香，顿觉周身经脉舒透：“入口醇厚柔滑，花香持久幽长。畅快，畅快！”

    “陈兄赠的茶实在难得。可比绿雪芽如何？”师兄问。

    “各有千秋。若说恬淡虚无，绿雪芽无愧头筹。若要别致生动，铁观音应当魁首。只是我神州广袤，茶山无数，茶树名目繁多，茶类各具风格。要品遍茶间所有，恐怕要像师父那样游历天下也未可知。”

    绿雪远眺窗外而叹。

    “绿雪若生在大宋，定也是纨绔浮生了。”

    师兄感慨中戏谑。

    “师兄，此话怎说？”

    “焚香、点茶、挂画、插花，乃宋朝文人四雅。宋人玩香出极致，日常所用多香制。借香味清心欲，借香形抒远志。焚香技法且需要时日才练得呢。今人绿雪别有异香自天成，不需要刻意研习，恐宋人也要望香兴叹，自愧不如了！”

    “那是！那是呢！”

    绿雪忍住笑附和道。

    师兄接着说道：“挂画插花从古至今皆有，在宋代更被文人雅士所重视，挂画画面涉及诗词字画，文法韵美。插花又借各式花器展深远意境。点茶更不比今日冲泡之法。需将茶压辗成粉末后放入茶盏中，注水搅拌，使茶汤呈现纯白为上，茶花经久不散为佳，久而久之意味不在饮用而在乐趣了，所以又有了斗茶。”

    绿雪忙接道：

    “这个我知道。斗茶所用黑釉茶盏，原为突显茶花茶汤而盛行，盏内釉面黑色有如星空曜变者，有如鹧鸪斑趣者，有如兔毫纤谧者，有如油滴慢润者，可谓千变万化。其配色秘方有出窑千变之绝，真真是把那大千世界尽都收入盏中。其中珍品曜变天目，色彩幽蓝深远，光芒奇特梦幻，海纳百川变化莫测似无形，玄中天地奇光异彩有幻妙。真是珍品中的极品！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称其收宇宙纳乾坤必也毫不夸张。可惜秘烧工艺如今已经失传了。”

    “可是了。斗茶在盏器、取水、茶色，汤痕，手法上技巧颇多。只一样斗茶就生出三十六般斗法七十二种门道，这四雅，又延伸出恁多器皿讲究规矩技艺学问。其他玩意雅乐就更不胜枚举而乐趣无穷了。”

    师兄啧啧赞叹道。

    绿雪接道：

    只一朝大宋就有这诸般品味文玩雅赏，我九州从上古至今历经文武，朝代更迭，那得有多少好玩好看可乐可传之物！又得有多少好吃好喝可爱可惜之馐？

    想你我轮回几世，早已见过经过的。不然今生怎会居修如此？唉！繁华盛尽不过一刹，人生百年不过斗转。正如老子言：大厦千顷，眠七尺之躯，珍馐百味，不过一饱。

    说着，绿雪又摇头叹了几声。

    师兄见绿雪似生慨叹，忙以道理来循循宽解：

    虽如此，勘破生死于红尘无益，于修道却是有益了。道家贵知，贵和，贵生。你我历经转世，奉心修行，修丹为求其中妙法得长生久视，愿结仙缘神通而喜乐。焉知不是累世修行到这一世的善果？我想，悟得这些就是你我修得的“贵知”了。当生则生，当死则死，生则尽心自爱，死则尽义凛然。为兄认为能如此可悟道“贵生”了。我大唐，国力盛威，本可以开疆拓土称霸万方，却慈怜弱小，解囊予助，是谓“贵和”。如今，师父不在，绿雪以师兄为长，房前院中悉数全凭师兄安排，真也是修得“贵和”了。

    绿雪听得入神，正心生敬佩，当见师兄说到“全凭师兄安排，真也是修得贵和”，方知这一句是师兄有意编排来为自己宽心。于是假意啐道：

    “师兄又来编排我。师父不在，绿雪可受了罪了。当辟谷一个时辰，以示不悦！”

    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嘿嘿地掩面闷笑。

    只听“咕噜”一声。师兄一口茶水在喉咙处炸响险些喷了出来。

    “绿雪，可知自己纯的可爱，真的可惜？可疼之处恰因慧，可怜之处又为直？”

    师兄摇头面露怜爱。

    “纯、真、慧、直，爱、惜、疼、怜？从不知原来在师兄眼中绿雪是这样的。”绿雪轻扬丹唇明眸闪动：“倒是绿雪有一可乐可传之物，今儿欲传与师兄。”

    说着绿雪从粉青色海棠花罗衣盘扣上取下那纯银压襟儿，递与师兄。

    一寸见长小牌，一面上书“状元”二字，另一面刻着“及第”二字。银牌上下两端满莲錾刻，倒也简单别致。

    “这小银牌从我记事起就戴在身上了。想父母一定是在我未出生时就做好的。我把它做成压襟儿戴在身上，也是一个念想儿。今儿就赠与师兄，来世我们以此为凭相认，可不有趣？”

    “一言为定！这银牌好像在哪里见过的？”师兄回想着。

    “这小牌也是寻常人家寻常之物，师兄见过别家相似的也不足为奇。”绿雪道。

    “也许在梦里也说不定呢。”

    师兄一边说着一边仍在用力寻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