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梦醒
1322年,圣约翰之月 斯克拉丁,克罗地亚 无论是在城市宫殿内,还是在石山城堡里,都发生了巨大的sao动。翻倒的箱子、被清空的房间,秩序混乱,到处都是疯狂奔跑的仆人们。 并不是敌人已经入侵了穆垃登·苏比斯的领地,正在掠夺他们所能看到的一切,而是克罗地亚总督本人在把所有能带走的财产装进箱子里,然后用马车把箱子运走。 总督像一只受惊的动物离开了火海中的森林一样逃离了特罗吉尔,当然,是在按照自己惯例放火烧掉了周围的农场之后。这几天里,他变成了一个偏执、惊恐的老人。 当他察觉到身边潜伏的危险,脖子上的绞索开始收紧时,穆垃登的本性也显露了出来:他对他的臣民完全漠不关心,他对他自己城镇的命运也并不怎么感兴趣,他只想保护他的财富,从金酒杯到最后一个破烂的小硬币。 “在日落前把所有东西都整理好!”他向手下们下达了命令,“晚上我们出发前往奥米什!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有臣民反叛总督的消息,有城市和贵族抛弃苏比斯家的消息。 希贝尼克和特罗吉尔的反抗像野火一样传遍了整个海岸,人们开始意识到暴虐的克罗地亚总督并不是刀枪不入的神明,他和他们一样,有着凡人的躯壳。 火上浇油的是,达尔马提亚领主、斯拉沃尼亚总督亚诺什·巴博尼克也向穆垃登宣战。 随后,波斯尼亚最有权势的领主之一,总督,穆垃登的宿敌伊什特万·科特罗马尼奇也加入了他们。 随着敌对势力的增加,原来还在观望事态的克罗地亚领主们也选择背叛他们的主子。 面对来自北方、东方和西方的威胁,穆垃登·苏比斯别无选择,只能向南逃亡。 他的敌人们组成了一支联军,而且是个人都能猜得到他们的首要目标便是攻下穆垃登领地北边的中心斯克拉丁。 穆垃登只能祈祷他的敌人不会追到奥米什,而且上帝会以某种方式帮助他到达那里。 拉斯洛已经完全确信,在斯克拉丁开启新生活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错误之一,而且他已经宣誓效忠于总督,他从中都得到了什么呢?几个月的平静,几乎是梦幻般的完美,然后他周围的一切又再次崩塌。 一切都完了,他根本不怀疑这一点。穆垃登·苏比斯多年来毫无顾忌地行使着自己的权力,现在他的命运已定。 拉斯洛知道,无论他们跑多远,麻烦都在所难免。他们仅有的两三百人根本没有办法战胜这支讨伐总督的联合大军。 一个挥金如土,一生只顾自己安逸的贵族是解决不了这种黑暗局面的,他会和历史中的其他无能者一样,在这混乱、动荡和无序之中消失。 在这段时间里,拉斯洛已经意识到他的主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又是如何对待他的人民的。穆垃登在对特罗吉尔的战役中证明了自己的邪恶,但这还远非全部。 有传言说,有些城市整整十年都无法与外界联系,因为穆垃登效仿他的父亲,阻挠了他们所有发出消息的尝试。他用箭射信鸽,拦截信使,把这些城市的居民囚禁在自己的墙内。 他认为整个亚德里亚海岸只能为他而活,为他一人工作,只服从他一人,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确实是如此。 但恐惧助长的权力并不是真正的权力,它的本质是不稳定的,最终都会崩溃。 当拉斯洛想到这些时,他知道穆垃登的垮台是正常且不可避免的。但他现在能做什么?重新上路,为每一个明天的生存提心吊胆?他不能这样做。 如果他必须逃亡,他会和总督一起,这样至少他们可以坚持一段时间,什么都不缺,直到…… 直到什么时候呢?直到死亡的那一刻?末日真的这么近了吗? 拉斯洛震惊地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害怕死亡,他把这当成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反正他早晚有一天要面对。但如果他真的要死,在那之前有两件事他必须要去做。 在宫殿的马厩里,他差点撞上了迷惑地看着自己的德米特里。 “你在干什么?”看见拉斯洛牵着他的马走出来后,德米特里大声质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你收拾好伱的东西了吗?” “什么东西?”拉斯洛一边反问一边上马,“在我们离开这里之前,我必须处理一些事情。” “太阳已经要落山了!”德米特里在他身后大喊,但拉斯洛已经消失在建筑之间。 他策马而行,以极快的速度穿过狭窄的街道。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拐角处撞倒某人,只是驱使着马儿沿着熟悉的路线尽快赶到那里。 突然他猛地拉住笼头。 拉斯洛比他预期更快地到达了那座房子,一看到覆盖着常春藤的石栅栏,他的心跳就开始加速,他的灵魂开始发痒。 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他最近才开始体验的,它既新奇又美妙,只有当他想起索菲亚或者在市场上看到她时才有这种感觉。
没有别的办法,他心想,从马鞍上跳了下来。我必须告诉她,即使他们不愿意把她嫁给我,她也必须知道…… 然后他看到了那群打扮花哨的客人,在栅栏的另一边,在房子宽敞的院子里,吹风笛和弹鲁特琴的人演奏着欢快的曲子,脸色红润的男男女女们跳着他们自我陶醉的舞蹈。 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开心满足,稍远一点的地方是摆满食物和酒水的宴会桌,拉斯洛突然有一种可怕的预感。 最后他在快乐的庆祝人群中看到了她。 索菲亚比黎明更美,比春天鲜花盛开的森林更美,她是一个仙子,一个美丽和爱的仙子,拉斯洛从低矮的栅栏上偷偷地看着这个奇迹般的天使,他的心要碎了。 索菲亚戴着新娘的花环。 拉斯洛看到的是她的婚礼。 他不知道自己像一个幽灵一样在城市的街道上走了多久,他忘记了他的马,但这聪明的动物自己找到了回到宫殿的路,并在那里等着他的主人。 拉斯洛既看不见也听不到,他喝醉了,踉踉跄跄、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他觉得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几个小时后,宫殿已几乎空无一人,穆垃登的手下带着满载的马车准备离开。拉斯洛坐在卧室里的冰冷椅子上,膝上放着他在蒂米什瓦拉逃亡后偷来的小箱子。 对他来说,这个箱子象征着生存,他总是将希望赌在上面,他相信在紧要关头,箱子里的东西能给他带来最后的机会。 的确,他从来没能打开过它,而且最近他也没有过多考虑过这个小木箱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但此时此刻,他想在这末日来临的时候知道一件事:他守护和隐藏了将近一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看着挂锁,它生锈了,破损、划痕、凹痕到处都是,但它就是拒绝被打开。 拉斯洛想了想,站起身来,将箱子高高举过头顶,用尽全力把它摔在地上。 挂锁仍然没有动,但箱子碎裂成了小块的木板。 拉斯洛突然间就清醒了过来,他只是站在那里,站在碎片上,默默地眨着眼睛看着脚下,什么也不明白。 箱子里除了一把鹅卵石,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