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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他人的影子

    1322年,圣约翰之月

    布达,匈牙利

    女人和她的丈夫静静地坐在阴暗厨房的桌子旁,在角落里,十岁的男孩蜷缩在薄薄的稻草上,轻声呼吸着。

    他睡得很香,一定是因为之前经历的一切让他疲惫不堪。

    “这不是他,”女人低声说,摇了摇头,“我不相信这是他……”

    “为什么不是?”男人坚持道。“一模一样,而且他已经十岁了,为什么不可能是他?”

    “这不是他。确实不可思议地相似,但不是他。”

    “可是,为什么不可能是他呢?”铁匠用更生气的语气问道。“我们从未找到他的尸体,没有人发现他……”

    脸色苍白的憔悴女人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用双手握住了男人搁在桌上的右手。

    “我一生中最艰难的事情就是接受我唯一的儿子已经死了,”她坚定地说道,“无助地看着他小小的身躯被河水卷走,而他则尖叫着,mama,mama……

    这困扰了我很多年,有时我还会梦到他回家,梦到他上岸了,只是我们没看到他,但是……”

    她停顿了一会,不得不等到从哽咽中恢复过来才继续开口。

    “但是马修已经死了,约瑟夫,”她对他的丈夫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们埋葬他的空棺材已经三年了。你难道不明白吗?

    你不能带一个男孩来到这里,然后声称这是我们的马修。这孩子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忘了他是谁,又来自哪里……”

    铁匠宽阔的胸膛在沉重的叹息中起伏,不管他的妻子怎么说,他都相信他是通过神圣的奇迹在塞克什白堡外找到了他的儿子,因为这个孩子长得和马修一模一样,而且正好十岁。

    三年前的春季,在河水解冻后,泛滥的多瑙河将马修冲走,那时他七岁。

    他的母亲正在岸边洗衣服,当她注意到小男孩已经冒险进入河里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前一刻水还没及腰,下一刻他就突然被淹没了。

    水流很大,男孩又太小,且不会游泳。他们甚至没法给他们可怜的儿子一个真正的葬礼,因为残酷的河流没有把他们的孩子还给他们。

    在那之后,莉莉哭了几个月,既不说话也不吃饭,她美丽丰满的身材几乎在一夜之间变得只剩骨头和皮肤。她变得越来越虚弱,经常生病,连微风都能把她吹倒。

    几年过去了,她也没有恢复健康的身体和对生活的热情。她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像个幽灵一样在他们位于城镇边缘的小房子里走来走去,喂鸡、做家务,然后不停地去教堂祈祷。

    约瑟夫在他的铁匠铺里发泄着无助的愤怒,将无尽的绝望注入了炽热的铁水之中。

    起初他制造了在十个繁忙集市里都卖不完的马铁蹄、锄头、钉子和其他东西。他敲打着白热的金属,在锻炉狂乱的颤动和锤击声中,没有人能听到他在痛哭流涕,诅咒上帝。

    男人的哀悼方式与女人不同,他能够将可怕的痛苦埋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并随着时间将其转化为某种愤怒的力量,推动他前行。

    他可以忍受这种痛苦,就像箭尖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身体一样,过了一段时间,他就习惯了这种持续的痛苦,仿佛它一直都陪伴在他身边。

    女人的伤悲则是外在的,就像一件衣服或是一个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必须找到某种治疗方法。这就是为什么约瑟夫认为如果他们能再有一个孩子,也许新的小生命可以帮助莉莉重获新生。

    因此,在马修被多瑙河冲走一年后,他们决定尝试填补他们生活中的空白。但无论他们多么努力,莉莉都没能再怀上孩子。

    他们什么方法都试过了,约瑟夫甚至找到了一个来自森林的女巫,让她用各种药水让荒漠再次肥沃起来,但仍然无济于事。

    最后,他们还造访了玛格丽特岛,向医院骑士团的弟兄们求助,但在莉莉经历了一系列尴尬的检查后,他们也只是摇了摇头。

    其中一位年长博学的医院老骑士说,也许是由于悲伤引起的虚弱让这个女人不能生育,若是这样,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约瑟夫差点没能抑制自己的愤怒,因为他把他们所有的积蓄都捐给了医院骑士团,让他们治好他的妻子,他觉得他给的每一枚钱币都是白给的。

    在察觉到了铁匠的愤怒后,老医院骑士迅速地补充说,他们应该热切地祈祷,每天念一百四十八遍主祷文,这可能会帮助他们解决麻烦。

    “世俗的力量无法治愈的东西,主可以治愈。”当时他是这么说的。“主祷文是最有效的祈祷之一,如果你每个祈祷时念十四遍,晚祷时念十八遍,三十遍为生者,三十遍为死者,可能会有奇迹发生。但很遗憾,我只能帮伱们到这了。”

    约瑟夫本想用他的两个大拳头取回他递给修道院长的里面塞满了银币的大钱袋,但他知道那只会让他们的处境更糟糕。

    虽然他在妻子门前埋怨医院骑士团说的都是废话,但在他的工坊里,他每敲打一次锤子都会说一句祈祷,当他开始将铁敲平并开始塑形时,他通常已经念完了每天要求数量的一半。

    去年冬天,当他听到教皇要求所有基督徒为查理国王祈福继承人的诞生时,他就像尝到了自己的胆汁一样苦涩。

    他想,国王一生中从未像过去一年那样为一个健康的孩子祈祷过,但最后他的孩子还是死了。而现在,他竟然还要为王后的怀孕祈祷?这虔诚的祈祷除了把一切变得更糟糕,还有什么用?

    约瑟夫第二天就放弃了每天一百四十八次的主祷文。从那以后,他默默地干着自己的活,就像他的妻子默默地过着她的生活一样,他们也默契地停止了任何尝试。

    只有在早晨和晚上,他们才互相说几句话,但即使是在这些场合上他们也没有说太多。他们的爱曾经比熔炉还要炽热,但已经逐渐减弱成冰冷又没有感情的共存。

    然后,在从塞克什白堡集市回家的路上,约瑟夫看到了那个眼神忧郁的男孩,他突然觉得他们终于可以拥有一个家庭了,一个真正的、健康的家庭,而不仅仅是一撮灰烬。

    他确信从奴隶贩子们手上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儿子马修。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头发是核桃褐色的,身材也和马修一模一样,铁匠觉得他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

    多瑙河没有吞噬他的儿子,它把他冲上了南方某个地方的岸边,马修多年来在王国里游荡,上帝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可怕的冒险。

    也许他甚至因为某些可怕的事情而失去了记忆,约瑟夫以前听说过这种事情,这并不是不可能。

    在回家的路上他一直试图与他交谈,想从男孩的口中套出几句话,但孩子很固执:他侧身躺着,蜷缩成一团,轻声哭了一会儿,然后就睡着了。

    现在,在痛苦的三年之后,他们的儿子奇迹般地出现了,他正在他们厨房的角落里睡觉,而莉莉却一直在否认。

    “你怎么能肯定他不是我们的马修?”铁匠继续和他的妻子争辩道。“我知道失去他对你来说有多么可怕,我知道,因为我经历过和你一样的痛苦。但是我终于感受到幸福了!你为什么没有同样的感觉呢?”

    “你没法明白,约瑟夫,”女人的眼里涌出了泪水,“没有男人能理解这种感觉,我们作为母亲不仅全心全意地爱我们的孩子,对我们来说,他们是身里的血,心中的rou。

    我们以不小的痛苦为代价将他们带到这个世界,他们就是是我们的一部分。当他们受伤时,我们也会受伤,会流泪。

    如果这个孩子,不管他是谁,是我的胎儿,我的每个部分都会感受到他。但我只是感到困惑,你揭开了我的旧伤疤!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是我的儿子。”男人结束了争论。他的声音温和,却不允许任何反对,“我在上帝的帮助下找到了他,我绝不会再让他从我身边被夺走。

    他会留在我们身边,随着时间,也许你眼睛里的迷雾能够消失,能够重新开始相信,他哪里也不会去。”

    莉莉松开了丈夫的手,凝视他的眼睛良久。约瑟夫的眼睛在黑暗的厨房里发着光,兴奋地快要冒烟了。

    “好吧,”她让步了,“他可以留在这里,他只是个可怜的孤儿,一定受到了很多折磨和虐待……

    但他不是我的儿子,他可以做你的学徒或是仆人,我不介意,他可以住在你的铺子里。”

    “我的铺子里?”铁匠震惊地附和道。“那里没有什么空位!马修有他自己的床铺,我想……”

    “在你的铺子里给他腾出地方来!”莉莉坚持道。“如果你收拾一下,一定能有一个可以睡觉和放得下的角落。

    那里很暖和,而且头上有屋顶,不要弄得我是让他进猪圈里一样!我不想让他住在我们家,他不能和我们一起睡。

    约瑟夫,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爱我,就不要让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吵架。”

    “好吧,”男人叹气道,“明早我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整理铁匠铺,但在那之前,他会留在这里,再过几个小时就天亮了……”

    “我去给他拿条毯子。”女人从桌边站起来,留下丈夫和熟睡的小男孩。

    他们俩都不知道伊雷一直都只是在装睡,从他们的第一句话听到了最后一句话。他的心激烈地跳动着,差点没能均匀地呼吸。

    他不得不开始认真地思考,他在哪种情况下更为麻烦:是在奥利维的魔爪下被当做奴隶,还是在这个永远也不会被释放的铁匠铺里被当做一个死人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