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风下长安 （7）
冬至大气。 “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绝事之日，夜漏未尽五刻，京都百官皆衣绛，至立春。诸王时变服，执事者先后其时皆一日。” 每逢冬至、夏至，是太阳光在晷上留下影子的长短之极致，也是阴阳转换盛衰的时候。所以为了顺应天地之气的变化，就命八能之士八人，或吹黄钟之律间竽；或撞黄钟之钟；或度晷景，权水轻重，水一升，冬重十三两；或击黄钟之磬；或鼓黄钟之瑟，轸间九尺，二十五弦，宫处于中，左右为商、徵、角、羽；或击黄钟之鼓。所谓八能之士，就是能使用钟、鼓、磬、箫管、琴、瑟、笙竽、埙、柷敔八种乐器者。在此之前三日，太史令谒之。至日，夏时四孟【孟春(正月)﹑孟夏(四月)﹑孟秋(七月)﹑孟冬(十月)】，冬则四仲【仲春(二月)﹑仲夏(五月)﹑仲秋(八月)﹑仲冬(十一月)】，其阴阳之气各归本属汇聚。 文帝后元三年庚辰，废武帝太初历，为四分历历元。昼夜漏刻由漏壶测定，昼漏刻等于从日出到日没的时间再加上五刻，夜漏刻等于一百刻减去昼漏刻。 先气至五刻，太史令与八能之士即坐于端门左塾。大予具乐器，夏赤冬黑，列前殿之前西上，钟为端。守宫设席于器南，北面东上，正德席，鼓南西面，令晷仪东北。 三刻，中黄门持兵，引太史令、八能之士入自端门，就位。二刻，侍中、尚书、御史、谒者一起拜见皇帝。 一刻，皇帝刘宏乘舆亲御临轩，安体静居以听之。太史令前，当轩溜北面跪。举手曰：“八能之事以备，请行事。”制曰“可”。太史令稽首曰“诺”。起立少退，顾令正德曰：“可行事。”正德曰“诺”。皆旋复位。正德立，命八能士曰：“以次行事，间音以竽。”八能曰“诺”。五音各三十为阕。正德曰：“合五音律。”先唱，五音并作，二十五阕，皆音以竽。讫，正德曰：“八能士各言事。”八能士各书板言事。文曰：“臣某言，今甲子年壬申朔丁亥日冬至，黄钟之音调，君道得，孝道褒。”商臣、角民、徵事、羽物，各一板。否则召太史令各板书，封以皁囊，送西陛，跪授尚书，施当轩，北面稽首，拜上封事。尚书授侍中常侍迎受，报闻。以小黄门幡麾节度。太史令前白礼毕。制曰“可”。太史令前，稽首曰“诺”。太史命八能士诣太官受赐。皇帝刘宏依次宣布赏赐，结束迎气大典。（1） 就在冬至休事之后的十日，大红的汉军袍、黑色的河曲马又一次震动了京师雒阳：“报，五百里加急！凉州湟中义从裹挟北地先零羌及枹罕、河关群盗反，杀护羌校尉泠征，金城太守陈懿，攻烧州郡。” －－－－－－－－－－－－－－－－－－－－－－－－－－－－－－－－－－－－－－－ 凉州，冀县城外，北风呼啸，角弓更劲。 边章、韩遂流着泪对盖勋说：“左使君若早从君言，早一个月以大兵威慑于我等，我等还可以改过自新。而如今我们已经杀了校尉、太守以下数十名六百石以上官员。我等熟知律法，知道这是不赦之罪，左右是个死，只能死心踏地干下去了。今日见到元固兄，我等不愿与君一战，且归去，望君勿追！” 盖勋望着解围而去的韩遂、边章，长叹一声，续又发令道：“发兵畜官！” 这时叛羌正围新任护羌校尉夏育于畜官。夏育与田晏一起早年跟随新丰县侯段颎征讨羌人，从屯长一步步依军功升到二千石大员，可惜他一时头脑发热，上书要求与田晏、臧旻等人一起攻击檀石槐，结果兵马损失十之七八，三人都被贬为庶人。此次临危授命，也许就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战了，想到这，须发斑白的夏育仰天长叹：“苍天啊，段太尉啊，保佑育吧！” 盖勋与州郡合兵救育，向南急奔20里，赶到靠近射虎谷的狐槃。忽然，四面喊杀声大起，满山头的羌兵呼啸而起，惊得众军惶惶不已。 “事已至此，退路狭窄，唯有力战向前尔！”盖勋大呼道。凉州众兵将闻言也只得鼓起勇气、忍住心脏不住的胆颤，硬着头皮抗敌。 “咻。。。啊！”“咻。。。啊！”羌兵在山头等险要处的射手不住发箭射杀汉军，虽然这弓箭射程不如强弩，但箭头重、箭身长大，即使射不穿铁甲，砸到人身上也是够呛。羌兵快速的射完三十箭，给汉军造成不小伤亡后，一声呐喊，埋伏在较平缓坡地的步骑兵一跃而出，冲进汉军阵中。羌人羌马都长于狭长河谷，最善于爬坡越沟、短促突击，一千三四百斤的马加上三百余斤的人，裹挟着巨大的惯性冲入敌阵，足以以一当十。汉军成纵队行走在山谷间，又怎能形成足够的防御纵深来抵消羌骑的冲击力？更何况充当前锋骑兵的羌兵都是善使长槊的死士，常常是丈八大槊猛力一荡，便把一名汉兵头胸洞穿，接着马踏槊扫，荡乱汉军阵势，后面长枪步羌兵一拥而上，彻底冲断汉军行伍。 大战良久，凉州汉军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盖勋及其众百余人。盖勋便背靠一处险要山坡，将百人屯分为四小队，每对五伍，一前攻、一左拒、一右拒、一后拒，为鱼丽之陈，多余兵士在后随战增补。羌兵见胜利在望，便更不顾伤亡，集中精骑左右夹攻。鱼丽阵虽然攻防转换灵活，怎奈盖勋兵力不足，无法做叠阵，士卒不得替换休息，一个个力竭而死。盖勋长髯带血，身被三创，仍然坚坐不动，威严地指着立军木表说道：“今日不得得脱，尔等就把我葬在此地！” 句就种羌滇吾以兵扞众曰：“盖长史贤人，汝曹杀之者为负天。”勋仰骂曰：“死反虏，汝何如，促来杀我！”众相视而惊。滇吾下马与勋，勋不肯上，遂为羌所执。羌服其义勇，不敢加害，送还汉阳。（2） －－－－－－－－－－－－－－－－－－－－－－－－－－－－－－－－－－ 冀州，巨鹿，下曲阳，官军度辽营，中军大帐。 李靖望着日渐充实的将校席，笑容满面的说道：“今日诸司马、侯官、屯长就畅所欲言，谈谈今年的征战经验，以利日后建军扩编。对了，左髭，你就开个头，说说那天你使的矛法吧！” “诶，将军，末将遵命。”左髭丈八咧开大嘴，浑然不觉张辽那记恨的眼神，笑着说：“其实呢，那也没啥，就是咱北疆汉军步兵常用的几招，专门对付冲突而来的胡骑的。早些年，匈奴人远战专靠骑射，近战用的短剑短矛，这哪是我汉军大戟长矛的对手，所以只要在平地密密的列好方阵，大盾铠甲都用上，就不怕。后来匈奴等胡人也学乖了，弓加强了、矛也加长了，赶上咱们的长矛了，这就麻烦来了。马上使矛虽然不比地上灵便，但他借着马速，冲劲大，一荡就把咱们的步兵矛给荡开了。再有步兵要止住骑兵，所使的矛必须至少比骑兵长上那么一尺，否则就会被骑兵先刺到。突骑长矛只要直冲，不用多少花招，长一点还行。但步军就不行了，军营老话，三过其身使不得，其实使得顺手的不过二倍人长。这样一来，咱步兵就得在招数上多想法子。某也不知啥时候其就有了那几势，唤作插地、扬土、砸矛、虎踞、平扎五招，算上左右方和平扎三路一共十二势。招式不多，但突骑进击也是简单，正好够用，只要选择身高力大之人领什伍头便可，这样便可少带些拒马，多带箭矢。” 赵胜在一旁也解释道：“将军，这也是军中的小法子，固然登不了兵书，但在仓促遇骑，缺少战车辎车倚靠的战势下，还是不错的，胜也是因此看出左髭乃军中老人。至于矛的长度，马上之人刺步下人首，步下之人反刺，乃三角之型，军中经验，步矛须多一尺以上方能先制住马上之人。”（3） 李靖在脑海里画了个模拟图，粗略算一下，还真是那么回事，便笑着转头问张辽：“文远，你呢，上次一战有何感想？” 张辽虽然不忿，却也仔细想过当日一战的过程，当即说道：“回将军，当日之战，一是某轻敌，没有先骑射乱敌。二是近战之时，人马配合不默契，着了他的道。三是槊法上出招后滞、没能抢占先机，故而落败。辽日后定将勤加练习，将槊加长到丈八，到时再讨教左髭的高招！” 左髭笑笑道：“好说、好说，俺的矛是不会加了，再长使得也别扭。” 张辽闻言，怒火又起，正要反击，突然想起一事，便对李靖行礼道：“将军，那日辽冲刺之时，为求稳固，便先舍了马镫，再夹紧马腹，挺槊冲击。事后想来，还是有违将军精制马镫的初衷，似乎应当改良一二。” 中军司马韩进也附和道：“此事也算度辽营骑兵的一个老问题了，双脚铁马镫确是方便骑乘，但冲击、近战之时，必须曲腿夹紧马腹，以求得更稳固的支撑。这样一来，马镫就无用了。但是，马镫提供的踩踏之力又确实好，若是骑兵在夹紧马腹之时还能踩稳马镫，则军士们就更灵便了，还能站起杀敌.”韩进自论和李靖的关系，比张辽还是差一点，所以一直揣着问题，直到张辽提出，才敢指出李靖马镫的欠妥之处。 “唔。。。。。。”李靖陷入沉思，这一点他确实没解决好，虽然来到这个时空三年，但之前在单兵战斗上一直是处于学徒状态，到没有想过怎么把马镫的作用最大化，毕竟这时马上刀、矛、戟的招式已经有了几百年的沉淀，自己还不自信可以创新。现在下面的兵将都提出来了，看来的确有改进的可能，只要能把马镫绳在需要的时候变短－－－－－等等，变短？有了！李靖于是笑道：“这一节，本将也想过。不过当年雁门初起之时，招募的都是有了好功夫的强兵，所以也由着历来的习惯做。如今既然都觉着还可以改良，本将也想出了一个法子，就是综合咱腰带和胡人的皮带的制法，以牛皮为绳、卡钮隼桙为锁做新式的马镫，制好后便发放诸军。日后远路跋涉便放长鸭舌皮带，皮带上钻数个眼，近战收紧，便可完美。”（4） 张辽等人一听，齐声赞好，更觉李靖在军事上敏捷巧思远超常人，衷心拜服。只是他们不知的是，那是因为江家华后世带来的大量知识的原因。 褚飞燕第一次参加此等会议，见李靖广纳建议，快决明断，心中多了一分佩服和畏惧，便和其余人一起称颂起来。 李靖笑着举手示意众人停下，继续说道：“诸位过誉了，军事靠的是集体，是众人之力。靖的巧思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实际成功还要靠诸将士的同心奋力，这也是靖反复强调军中兄弟情义的原因，汝等一定要牢记并执行啊！” 众司马、侯齐声应道：“将军英明，体恤下属，实乃我等之幸，我等一定谨遵将令。” 李靖颔首道：“如此甚好。关于军械，本将还将配与骑军马掌之物，以利披甲重骑跋山涉水。雁门来的老人都知晓此事，尔等就代吾解释吧。嗯，褚飞燕、左髭丈八听令！” “末将在！” “左髭，汝既然曾为都伯，这百人一级的指挥想必是最上手了。从今日起，汝便和褚飞燕先选百人做cao兵习战法，余丁稍后跟学。俗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此乃练兵士之体气的最好时候，汝等须不辞劳苦，着意训练，五日方可休一日。一应军需，由从事中郎李岱调配，不得有差！” “谨遵将令！”褚飞燕等人应声道。 “冬至开始之后，万事简约。军旅亦会常驻，待来年春暖再振旅还京，恭受皇上赏阅。故而需得严厉约束将士，不得出营sao扰乡里。娼乐之事，由车骑将军统一调配，不得私专，违者，军法从事！” －－－－－－－－－－－－－－－－－－－－－－－－－－－－－－－－－ 十二月，大雪满北国。 傍晚，李靖和李岱对坐饮酒，谈天说地。 “穆山，时下的局势汝如何看？” 李岱先做了个赔礼势，然后思索着答道：“将军，先前岱所提建议实有考虑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李靖宽容一笑，给李岱倒满酒，轻松道：“穆山兄请，不必拘束。战场瞬息万变，总有吾等不测之事发生，官场亦如是，事后及时总结便是了。” 李岱俯首感谢道：“谢华安老弟。此次朝廷下的诏命没有转迁将军，而是把度辽将军一职由平常的授予改为尊从古礼的拜受，可见还是有两拨人在斗势。” “噢。。。。。。哪两派？” “这亲将军的一派，自然是十常侍的宦官派。自光武中兴后，独尊儒术是越发坚定了，故官场之人都须饱学诗书。本来这书简便是世家传承之物，外人想借去抄录都难，加上对经义的理解诠释有别，更是造成了平常人家子弟不得不屈身求教，形成师徒关系。由此，士族大家的累世豪贵，寒门、平民、商贾往往只能依附其后。人都是苍天父母养，稍有血性心智之人岂能甘服？士族大家又岂是代代博学笃行？故而另谋出路便开始了，先是外戚，此乃先汉便有，桓帝以来，宦党又成捷径，今上命宦党开都鸿门，招书画琴曲偏才便又是试探平衡之道。这逆将军一派嘛。。。。。。” 这时，主管军纪、情报的禀假椽史程立在帐外报告道：“禀将军，捉到一名形迹可疑之人！” （1）资料不全，略为解释一下当时宫廷冬至礼法。 （2）夏育没有传记，遗憾。写盖勋的原因是鱼丽阵的提及，说明在春秋车战法退出后，用到了步兵上。 （3）作者前后收集的军事资料驳杂，虽经清理仍有疏漏，暂时记不起确切出处。但道理是很明确的，大家画个钝角三角形的示意图就明白了。 （4）小处上的关键，作者就不厌其烦了，老读者大概知道，我的初衷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