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尾声
空间站的一角，残破的构造体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平台上。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恐怕人很难想象失去整个下半身之后人体的尺寸有多小。 赛琳娜的瞳仁中仍有什么在跳动，正如初次面对科罗廖夫一般——她还没死。 这并不是一般构造体意义上的指没有被击碎意识核心的没死，她的意识还活着，活在她最初身体所改造而来的意识海中。不过与其用“活跃着”来形容她本身的意识，或许现在的她只是在苟延残喘，甚至在意识海中也是如此。 意识海中的赛琳娜已经几乎退化成为孩提时期的模样，她只是趴伏着，她的意识也如同她地意识海投影一般，趴伏在代表帕弥什的仿佛永远在涌动的红色潮汐中。 她的意识海已经几乎完全被感染。 原本感染率远没有这么高，咬牙坚持的数年间，她早已摸透了帕弥什对高智能机械体的感染路径，一直与意识海中的暗红阴影做着几乎永无止境的周旋。她圆睁的双眼看不到视野中的任何东西，它们因一直一成不变而被忽略了，而此时视野中的画面就如同俯视视角，指挥着自己的主意识不断绕着一个既定的路径进行规避。 感染率的提高意味着帕弥什已经物理占据了一部分电子脑，但她的生物脑仍在一直在苦苦坚持，从疼痛、酸胀到麻木、失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几乎感觉自己已经灵魂出窍了。 就这么不断周旋着，没有备用能源，没有营养摄入，只有每天几分钟的、从舷窗中摄入照在她身躯上的太阳能可以带来些许维生用的宝贵能量。 哪怕只有这些能量她也尽全力积攒了下来，没有再对自身做任何额外的耗能调整，没有痛觉屏蔽、没有待机也没有任何肌rou组织输出功率的变化，一个奇妙的稳态就这么维持了数年。 她不敢屏蔽痛觉，因为那会逐渐夺取她的理性；她不能进入待机，因为她一定无法支撑再次开机的消耗；她无法调整动作，维持现状的持续消耗比强行驱动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躯体所需的消耗要小得多。 就这样，赛琳娜守望着空间站中发生的一切，无法计算时间，没有确定的希望。唯一让她确定自己仍旧活着的，只是不会麻木的、永远稳定的电子痛觉感知。 直到些许震动出现在空间站外围。 如同几乎要老死在林中的石屋缓缓开启门扉，赛琳娜的注意力出现了再次的集中。她并没忘记自己仍在于帕弥什永恒的追逐循环中，但她必须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 随着注意力集中，意识海中的感染率开始上升，四周深沉的空间外围一直跃动的红色浪涌开始朝中央弥漫，一直与她的主体意识周旋的进攻性意识体逐渐拥有了更靠近的依托，开始压缩她的活动空间。 但这一切在她看到那个粉发身影的时候戛然而止。 艾......拉...... 一定......是她...... 她.......来了...... 一座再坚固的城池，也不能再没有援军到来希望的前提下固守，无限的防御只会让防守者的心态崩溃，城市越大这种崩溃来的就越明显。但人们以为的全面崩溃到来的前一刻，总会发生点什么事情，或是带来光明，或是将所有人推入深渊。 有了希望的她迅速调用了积蓄已久的能量去支撑算力，将感染率一度几乎压制到零，她开始控制空间站，不断引导艾拉的脚步。与此同时，其它队伍也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原来，我们没有被抛弃。 她想要流泪，却无法做到，经过刚才的爆发，她对机体已经完全失去控制，连闭眼的动作都无法驱动了。 运用着监控系统，指引艾拉避开科罗廖夫，然后——轰的一声巨响，赛琳娜死死咬住控制栓的躯体被忽然的气浪掀飞出去。 这一次触地之后，恐怕自己就再也无法维持清醒了吧。赛琳娜这么想着，视野中却出现了一个自己从未注意到的身影，一个宽大的、看起来甚至有几分雄壮的黑色身影被深邃的斗篷包裹着。 艾拉呢？赛琳娜一时陷入完全的宕机，但下一刻就清醒了过来，因为那个“人”轻轻接住了下落中的自己。 他的身体居然有些许温暖。 但现实很快让她如坠冰窖，在双方接触的一刻，意识海就几乎被极为活跃的帕弥什填满了。她的所有苦心经营、情报、坚持和努力在顷刻间化为乌有。瞬间获得强大外援的病毒愉快地分食着她仅剩的可用神经单元。仅仅数秒钟，赛琳娜的意识就几乎完全地涣散了。 “把她还给我！”一声娇喝传入听觉传感中，让两个都不能算是人的人不约而同一愣，艾拉出现在通讯室门口。 我......就知道......艾拉......不会这么......不......小心...... 赛琳娜仅剩的思维运转着。但她很快发现不对，四周的感染过程完全停止了，意识海中的红潮仍旧活跃，却不再进逼，一个恰好足够她维持思维活动却无法做出其他任何行为的算力容量被精确地保留下来。 赛琳娜的意识体呆呆地站在仿佛被聚光灯聚焦的意识海中，周围所有的地方都充满了帕弥什病毒，它们早已突破了所有安全措施，如今充斥了整个空间。不同于刚才的是，这次在垂直方向上也充满了跃动的红色，仿佛她正站在红色帷幕之后，一道聚光灯正打在她的身上一般，突兀而莫名其妙。 帷幕落下之后，聚光灯理应熄灭才是，正如她的生命之火。 错愕过后，理智迅速开始运转，尽管非常有限，但维持逻辑推理肯定是够得，否则自己在意识海中应该早已不成人形了。 感觉神经完全失调的情况下，她无法感觉到目光所及之处的距离，无法通过重力感觉自己的位置，但可以确定的是，自己正被那个巨大的身影裹挟着快速移动，艾拉的身影偶尔出现在视野中，赛琳娜完全无法判断她的位置。 现在想想，这个庞然身影完全没有触发空间站主动监控系统的预警，但对方既然以前从未出现过，那么就是刚登陆空间站内的新势力了，就目前而言，对方与空中花园敌对，自己是对方的目标。 等等，为什么自己会是对方的目标？对了，自己身体内还镶嵌着异聚核心，可是为什么不直接把它拿走呢？它们的目标是自己，所以对方帮助自己维持了仅存的意识海？这么看来，它还能够影响帕弥什病毒在意识层面的行动？ 所以它没有触动变异空间站的原因是，它是个感染体。不被监控系统发现而与帕弥什相性极好，只有感染体才有这样的特点。 有意识和逻辑的感染体，对方是升格者。 赛琳娜对这个结论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她已经失去这种功能了。她现在只是感觉到疲劳，仅此而已。她太累了，她想睡觉，她只是趴伏着，意识也如同意识海投影一般，趴伏在代表帕弥什的仿佛永远在涌动的红色潮汐中。 过程中又发生了什么她并不在意，也无法在意，她根本没有看到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被病毒侵染的感觉构建和听觉器官无法给予她任何信息，直到视野逐渐稳定，她仅剩的算力才接管了一部分视觉信号。那信号的帧数极低，几乎是不断的、充满噪点的、色深不足的照片切换。 好在自己不会因为这种低帧数而感觉头晕了，她突然冒出来这个想法。 “很遗憾，你的命运，与你自己无关。”庞然身影低下头来透过面具直视她的双眼，原来对方是会说话的。 “……”赛琳娜没有回答，她无法回答，也不想回答，她只想休息，永远地安息下去。 如今看来，她连死亡的资格都已经失去了。 加百列的视线从放在一边平台上残破的赛琳娜身上移开，基于帕弥什中继通讯的类升格网络信号重新建立。 很快，露西亚meimei露娜的声音传入脑海，那并不是单纯的声音，而是意识投射：“加百列，如何了？” “目标构造体夺取成功，感染率，机能，都符合预期。”加百列准备着登陆舱。 “很好。”露娜似乎顿了顿，“在预定地点等着你，务必要及时赶到。” “明白。”加百列将赛琳娜的残躯放入形同公文包的收纳箱，将其带入升格者为数不多能执行外空任务的隐身飞行器中，“另外一边呢？” “jiejie的行动也开始了。” “了解……” 通讯结束后，加百列扫了一眼赛琳娜所在的提箱，凭印象为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后，关上舱门，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