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往日回响（下）
露西亚的意识海一片沉静。 在我进入深浅的短短数秒过程中她们在另一层面的交手就应该已经完成了，可是露西亚没有变成阿尔法，链接也没有断裂的迹象。显然，情况有些异常，我只能抱着最大的警戒强行桥接进入她们纠缠在一起的意识海中。 首先出现的，是我的声音。 “......所谓的故乡，故乡从来不是一个词汇那么简单。” 这声音让我不禁虎躯一震，但很快就想到了一种可能，阿尔法正在自己阅读露西亚的记忆，难道露西亚失败了？不，现在空间十分稳定，所以看来她们已经处在“坐下来谈”的阶段了。 “每天都会经过的一个门面，看了无数次的健身器材，邻居大爷大妈永恒的问候，儿时林间的秘密基地，这一切的一切构成了一个绝对安稳的空间，这是一种基于本能的低耗能区，而不仅仅是所谓的‘情感寄托’那么简单。为什么我反对你将地球视为目标，就是因为过于抽象的目标永远不是一个好选择，它太容易被现实击碎了，任何事情都可能让你产生动摇。”我的声音回荡在仿佛空无一物的黑暗中，“如果我们陷入苦战我选择将你放弃，你会怎么想？” 露西亚轻轻复述着自己的回答：“我会战斗到底，无论能否意识回传，直到力竭倒下，确保灰鸦撤离。” “为什么会有人主动提起这些问题......”阿尔法现实瞥了露西亚一眼，咕哝声在意识海中显得非常清晰。 “那么如果我的动机并非任务，而是我的一己私欲呢？” 阿尔法猛地睁大了双眼。 “指挥官，记得我在九龙环城曾说过的吗？” 这段对话在我的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了，当时我并没有非常认真地对待，而现在却显得有些沉重。 “我是为你而生的露西亚，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一样。” 原来我的无数次说教都被她精心保留着，甚至她说出那些近乎海誓山盟的话时，是认真的。那是一种笨拙的认真，虽然并不聪明，却非常执着而努力。 努力的孩子应该得到奖励，可我似乎忘记了这点。 “你需要明白一件事情，人不能完全为了另一个人而活，无论对谁都是一样。”记忆中我的声音沉吟少许，“历史在发展，人也在发展，对人而言环境是不断变化的，这种变化随着历史进程而不断加速。所以，没有人的信念能恒久生效。甚至在更早的年代，人人生而不平等，你能想象那样的世界吗？如果更具体些的例子，你记得我讲过的高尔察克的故事吗？” “......”画面中露西亚望着自己的手心，看着她慢慢紧握，与她和阿尔法都时常会做出的动作如出一辙，“但现在的我没有那样独立思考的能力，为了获得更强的能力，我也需要跟在你身后不断学习，不是吗？” “哎，好吧，这么说也没错。”记忆中的我和现在的我同时露出些许笑容，“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是光明的。” 记忆以一个拥抱结束，那是令露西亚毫无内心波动的拥抱，但现在她已经明白，这种毫无波动正是她习惯于温柔相待的证明，而这种温柔并不是理所当然的——对人而言环境是不断变化的。 “......”阿尔法沉默着，她浏览着露西亚进入灰鸦后的点点滴滴，从一开始在废墟中的雄起，到丽芙在战斗间隙充满关怀的关心和抚慰，再到共同对抗苦刑之女，奥赛兰姆、极地冰原、九龙环城，当然还有黑星空间站。 可就在此刻，回忆中的石墙在锐利的刀锋中迅速化为了碎片，露西亚迅速举剑，却发现四周燃烧的火海已经化为九龙环城那片熟悉的场景。 “还记得再一次见到露娜的地方吗？”阿尔法似乎借着场景转换改变了站位，已经做好了战斗姿势。 “当然！” “那我再问你一遍，露西亚，你选择守护的现在和未来，是一个要抛下她的世界吗？”阿尔法轻巧地躲过了露西亚的十字斩击，看着对方借落地翻身而起，将刀刃在周身快速旋转，溅起的火花环绕成一轮满月，向露西亚攻去，“逃避过去的‘我’，绝不可能战胜我！” 她轻巧地越过露西亚，在刀刃相交的脆响之后，虚幻的桌椅板凳便化作烟尘倒塌在地，阿尔法静静地站在这片烟尘之后，将能量凝聚在自己的刀锋中，向越过迷雾的挑战者发出全力一击。 “现在，你只会被遗憾和迷茫压垮。”她冷漠地看着被击落在废墟中的人，将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次……她在对自己说。 然而露西亚却直接朝她冲了上来，没有动用在这里只是投影的喷射设备，她的肘后、小腿后侧、瞳仁甚至小臂外侧都出现了明显的闪光，这是前所未见的情况：“不！我不会抛弃露娜！” “什么？！” 那些曾碎裂的桌椅幻影再次出现在意识海构成的九龙场景中，一齐向阿尔法飞去，她急忙抽出武器，迅速斩裂了前方的空间，那些桌椅发出了和认知中一样的声响，坠落在地。 但随即重来的，便是露西亚蓄能已久且带着弧光加力的一记重斩。 房梁上悬挂的灯笼被其中的烛火点燃，四面再次被火海笼罩，阿尔法朝后飞去。 “我一定能找到拯救她的方法，为此——我绝不会！在这里输给你！”凌冽的寒气聚集在露西亚的刀刃上，她向前方轻轻一挥，冰霜汇聚的刀光便在这片火海中劈开了一条稳固的路，她踏上在冰霜之上，一步一步迈向阿尔法。 “那就试试吧。” 守护与憎恨，信任与背叛，寒冰与烈焰。凝聚所有感情的斩击在空中碰撞，意识海再次发生剧烈的震荡。然而此刻露西亚那些与指挥官有链接的部分上一直缠绕的弧光却忽然消散，突如其来的减速让她没能稳住阵脚，被阿尔法直接打入地下。 “口出狂言却如此迷茫，如此不堪，这就是现在的你？” 碎裂的寒冰化为片片凋零的雪花，露西亚的意识坠入了无尽深渊。 “……难道我的内心……还在迷茫吗？” 询问自己也得不到任何回答，在漫长的下坠之中，无数与阿尔法共同的过去浮现在眼前，那是和露娜互相依偎的回忆，跟着那些‘大人’离开修道院的回忆，成为构造体时的回忆。 “露娜……我绝不会……”随着她有些颤抖的声音，一个由记忆凝聚而成的身影静静地落在深渊最底部，“露娜？” “……jiejie。”那纯白的少女如同夜空中的皎月一般，在这漆黑的深渊中散发出纯净的光芒。 “露娜？” “……你以为，你看到的都是真相吗？”少女身边渐渐升腾起红色光芒，她的身躯漂浮到空中，无数红色光柱从下方冲出，这片死寂的深渊也在红光中发出了剧烈的震动和轰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在暗处的我强行打断了链接。 回到现实，还在尝试弄清现状时，露西亚已经信步挡在我的身前，此时由于共同桥接的作用，我们与阿尔法三人已经到了一个相当近的距离。 “指挥官，快后退，这距离太危险了。”重新建立的指挥链路中，露西亚的视野正慢慢凝实，由于阿尔法的强行接入，链接变得有些不稳定了。 但对方并没有出手，而是望着露西亚的机体上下扫视，随后看向了我：“刚才你也在？” 显然阿尔法意识到了露西亚在意识海中所受到来自弧光的推力是出自我的手笔，那些发出闪光的位置都是露西亚身上经常被我调用的辅助设备，这些设备在露西亚的下意识中已经几乎不属于需要去动用的部分，因此才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露西亚见对方没有想要战斗的意思，闻言转过头来有些疑惑。既然我的介入到现在才被发现，那么为什么刚才最关键的一道对峙时选择收回对她的支持？ “那是你的战斗。”我没有多说，看向阿尔法，“我相信你不会被这个困于过去，以恨意驱动的可悲家伙所动摇，但对方的力量很强，这就意味着错误观念可能被强加于你，那是我极其反感的。” “我？困于过去？”阿尔法转出个刀花，“你认为我成为升格者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改变这种事实？” “解决不了问题就去解决带来问题的人，太对了姐。”我几乎无语凝噎，“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接受背叛的事实，也没有认识到这种行为的性质，只是发泄着自己的情感，仅此而已。”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我则环视周围的穹顶并转移话题：“接下来大家伙要出场了，对吗？” “什么？”阿尔法还在愣神的间隙，听到我的话更显示出迷惑。 “看来你在升格者集团中知道的很少，”我不禁微微点头，“你仍旧是一把刀，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