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姜观棋
“这位小姐看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这里?”一个穿着打扮过于艳丽的老鸨,看着带一众随从来的楚澜熙,心想笼络贵客。 毕竟这一群浩浩荡荡的人随后,可见其奢靡之风。 赶忙跑来谄媚地赔笑讨好。 一股刺鼻浓重的香味袭来。 楚澜熙下意识嫌恶地捂了捂口鼻。 忽的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进入雅间。 她不可能认错的。 是他,齐斯越。 上一世这老鸨可没少坑骗她的银子。 看周围人纷纷投来一样的目光,楚澜熙意识到自己这阵仗过大了,便留下贴身的两个侍女,让其他一众人先出去了。 上一世,她招摇过市,自报家门,这齐斯越得知她是公主才格外殷勤。 “我来听曲儿。不为别的。”楚澜熙看都不看老鸨。 侍女识相的将随身带的珠宝银子放入老鸨手中。 老鸨瞬间惊呆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壕,可不能怠慢了。 “这位小姐要听…” 楚澜熙早就猜到她下一句要说什么了,她的惯用台词。 报价由高到低,层次分明。 再搞搞噱头。 骗这些纨绔子弟和王公贵族再好不过。 “我要最好的。”随手取下头上的金凤簪,放入老鸨手中。 “此物为御赐金凤簪,贵重的很,你当心点,给我们小姐安排最好的。”语嫣发话了。 老鸨吓得差点拿都拿不稳,这位主儿,竟敢将御赐之物随手赠予他人。 此物贵重,老鸨自然看得出来。 她敢给,老鸨可不敢收啊。 “小姐这是折煞老身了,老身岂是那种贪财之辈。这宝贝还请小姐收好,老身这就为小姐安排最好的优孟。”老鸨卑躬屈膝,就差跪下了。 里面的东西,样样都恪守礼制,挑不出半分毛病来。 前世未曾注意,如今却是细细体会到了。 (优孟:古时候对唱曲男子的称呼。) “语嫣,你知道我的喜好,便随她去挑几个优孟过来。”楚澜熙对身旁低语。 谁知语嫣挑来的,个个一言难尽… 统共三人。 一人脸上涂满胭脂,举手投足比女人还女人。 一个身形高健壮,像个巨人。 还有一个,搔姿弄首,简直不堪入目。 这语嫣啊,真是够可以的。 楚澜熙啧啧嘴,眉头都快皱成一条线了。 “行了,我不听曲儿了。来个优伶。”楚澜熙嫌弃道。 (优伶:古时候对男舞者或者从事演艺相关事业的男性。) 老鸨尬笑几声:“无妨无妨,这儿多的是不一样的,随您挑。” “语嫣…罢了,我自己去挑。”楚澜熙起身。 眼下可是指望不了语嫣了。 眼前是三列优伶。 “小姐,这些都是我这儿最有名的优伶。您看看可有中意的?”老鸨谄媚奉承。 个个容貌出众,气质出挑。 楚澜熙每个都扫了一眼。 边走边观察。 她转来转去,装作很认真的样子,来回踱步。 其实刚进门时,便早已认定一个人。 她注意到站在最后角落,一个很不起眼的男子。 他不像其他那些男子那般直视自己。 相比于其他人,那般恨不得立马跳出来舞上几曲的样子。 他倒显得与众不同。 “就他了。”楚澜熙走到这男子面前。 其他人都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可这男子却毫无反应,仍是低头不语。 好看的丹凤眼,真是蛊惑人心。 他垂眸。 瞳孔明亮,好熟悉的感觉。似曾相识。 即使他刻意低头隐藏,也难掩他有棱有角的俊朗。 眉如墨画,面如桃瓣。 优伶竟也会有这种器宇轩昂的感觉。 老鸨显出为难的神色。 “小姐,这…这是个喑人。怕是招待不周。您还是看看前面这几位吧,姿色也不输他。”老鸨委婉劝阻。 她前一世注意到过这个男子,沉稳大气,很聪明,能成大事。 其他人面面相觑,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就要他。”楚澜熙坚定不移。 “小姐眼光独特,他虽哑,但耳不聋,您有事直接吩咐他便是。”老鸨也挺会察言观色。 “乐师…我要头牌。”楚澜熙意有所指。 这儿的头牌,只有一人。 齐斯越。 “这…头牌今日身体不适告假了。”老鸨面露为难。 “哦?是吗?刚刚我看到他进了一间雅间。”楚澜熙疾言令色。 老鸨也是没想到她居然认识齐斯越。 “您…您认识他?” “早就听闻这里的头牌乐师尤爱穿素雅衣服,我放眼一观,所有人穿着招摇,就他一人着装素雅。那便是他了吧?”楚澜熙目光犀利。 “小姐真是好眼力。不过,今天他被太傅府上的千金召去了,怕是…没有福气侍奉小姐了…”老鸨可得罪不起这位神秘顾客。 原来…齐斯越从那天起,就和杜太傅府上小姐扯上关系了。 怕是前一世,她楚澜熙“棒打鸳鸯”,坏了齐斯越的好事。 当初她得知齐斯越不愿意来时,气不打一出来,扬言要铲平这一亩三分地。 老鸨也是吓坏了,忙请齐斯越来弹筝奏乐。 起初那齐斯越不情不愿,黑着脸弹奏完便甩袖就走,头也不带回的。 后来老鸨千劝万劝,齐斯越得知楚澜熙的身份后,这才一如反常地主动来赔罪弹筝。 原来,自己是给他提供了更容易的捷径啊? “你个不识好歹的老妇人,你知道这位是谁吗?这位可是当朝公主!一个小小的太傅府臣女也配和我们殿下争?”语嫣气不打一处来。 老鸨吓得连忙下跪请罪:“怪老身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公主殿下恕罪,快!那个打杂的!快去楼上雅间请齐斯越!” 楚澜熙不理会,带着那个优伶到了最大的雅间。 优伶默不作声,为楚澜熙沏茶倒水,动作优雅,不急不缓。 行的是贵族礼。 哪怕身落如此境地,也掩盖不住他的贵族气质。 举手投足都显得高雅。 只怕又是家道中落,遗落民间的名门望族。 楚澜熙叹了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楚澜熙忘了他是喑人。 那人听完,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从旁沾点水,在桌上写下三个字。 姜观棋。 “观棋不语,真君子。好名字,只是不知,你担不担得起这个名字?”楚澜熙细细打量着他。 姜观棋那两汪清水似的凤眼,总是淡淡的,却有种说不出的明澈。 像是一池柔静、清澈的湖水。 以前的名门望族,只有一家姓姜,后来也果真是被抄了家,府上男丁被送到教坊司和欢院。还有的发配边疆充当劳力。 她突然想起,这姜家…也是杜衡揭发,亲自抄家灭门的。 看来这杜衡可不简单。 朝中有三公,杜衡,齐毅,姜蔚文。 太师齐毅,太保姜蔚文。 破格提升的太傅,杜衡。 齐毅和姜蔚文皆被杜衡揭发,且证据确凿,不容置喙。 如今朝中只有一位太公,正一品太傅杜衡。 之前父皇有意让她跟姜家公子成亲,被她一口回绝了。 倘若当时和姜潇成亲,招他为驸马爷,或许杜衡就不敢动姜家了,后面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了。 念及曾经婚约旧情,父皇才绕过姜家男丁。 只不过…她记得曾经姜家公子不叫姜观棋啊? 叫…叫姜潇。而且,之前他不是聋哑人啊?能说会道,才艺卓然,是个才华横溢,性格豁达的人啊。 平日里乐善好施,甚得民心。 即将入朝做官的探花郎。 奈何仕途不顺… 状元榜眼探花郎,天下才子第一等。 要说这进士好进,探花难当。 探花郎除才艺要好,模样也必得好。 当年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名声传遍全城,宫里也时常听到他的名字。 怎么…?名字也改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这不是你原本的名字吧?”楚澜熙沉默良久,问道。 旁边的优伶替他说话了:“他从前是姜太保之子,从前叫姜潇。他父亲是罪臣,被抄了家,圣上仁慈,让他来此,苟活于世。罗mama(老鸨)想给他改名字,恰逢那日尚书房的先生来这里听书喝茶,便给他取名叫姜观棋。”那等着邀功领赏的眼神一点也藏不住,欲望净挂眼底。 “区区剑籍,谁准你说话了?”语嫣大声呵斥。 真是个得力机灵的。 双手叉腰,可爱的紧。 楚澜熙忍不住想摸摸她的头逗逗她。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姜观棋还是低头,此时rou眼可见他的手在发抖,唇欲张又紧闭。 “观棋不语真君子,你担得起这个名字。” 看来他不善笼络人心,也不愿与这些人为伍,得罪这些人了。 “殿下,姜观棋他…”罪臣之后,身份低微,不配… 如今又遭人嫉妒。 “本宫何时问你了?你下去吧。留姜观棋一人便可。”楚澜熙自始至终都没看那优伶一眼。 “你从前不哑,对么?”楚澜熙端起一杯茶水。 她大概猜到了,他是家人遇害后,急怒攻心,怪自己苟活于世而不能复仇,还要来着这腌臜地方受人羞辱使唤。 只是不愿意开口说话吧。 哑着也好,言多必失。 至少不得罪人。 他曾也是生活富足,不愁吃穿,受人尊敬的宰相独子啊。 仅是一夜之间就落得如此下场。 她不禁想起前一世的自己,愁绪堵的她呼不过气来。 那种感受很难过。 这是真正的感同身受。 “愿不愿意,跟我去宫里,从此再也没人敢羞辱你使唤你了。”楚澜熙不忍说出。 楚澜熙在想,倘若自己当初没有回绝这门亲事,后来的种种,兴许就不会发生了吧? 姜观棋不语。 “你可知?我是你未过门的娘子?”楚澜熙望着他。 姜观棋震惊地抬起头,这位…是公主楚澜熙? 他当初受邀前往圣上举办的家宴,只是那一面,便对公主殿下产生极大兴趣。 自此再也难以忘却。 那个调皮童趣的公主,是他先前从未见过的奇女子。 外面传闻她暴戾乖张。 可是事实上,他亲眼看到她救助宫中窜进来的野猫,她温柔的顺着猫毛,那轻柔的摸摸头像是安慰颤抖的猫咪。 他在亭中喝茶,远远观望那位外传被宠坏的公主,直至公主离去。 圣上其实早就中意姜家这位准女婿,有意撮合他们二人。 姜潇自然也愿意迎娶这位公主。 姜府更是没得说。 后来家道中落,杜衡证据确凿,拉拢朝臣附议揭发姜蔚文。 圣上无言以对,对于满朝百官的劝谏,无计可施,只好按杜衡的意思办。 但圣上念及旧情,开恩为姜潇留了后路,特赦姜家男丁。
因此姜潇对圣上格外感恩。 见姜观棋不语。 楚澜熙只好作罢不再提。 慢慢来,以后有的是时间。 这时好巧不巧,齐斯越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进来了。 哪怕一群人,他的气质也格外出众,人群中一眼便望到他了。 满脸阴郁,就差把不情愿写在脸上了。 还是老样子,摆臭脸。 楚澜熙见到他的那一刻,心还是痛到不能呼吸。 前世的记忆,痛彻心扉。 老鸨赔笑:“这位便是我这儿的头牌乐师齐斯越。快,向贵客行礼赔罪。”老鸨拍拍齐斯越。 可哪知他依旧心高气傲,黑着脸站在原地。 第一眼,齐斯越眼如丹凤,眉似卧蚕,削薄轻抿的唇,眼神深不见底,锐利的眼神丝毫不掩。 如果用一个动物来形容他的话,是鹰。 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 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 这便是齐斯越不同于姜观棋之处。 语嫣欲要开口,楚澜熙使了眼色让她闭嘴。 语嫣心领神会。 “行了,你们先下去吧,我们主子不喜吵闹。留下琴师和优伶便可。” 谁知那太傅杜衡之女,杜娇娇突然闯了进来。 从上往下看了楚澜熙一眼。 “就是你?敢跟我抢人?”杜娇娇大喊。 楚澜熙放下手中杯盏。 “好茶。”楚澜熙不理会。 “你!你竟敢无视我!知道我是谁吗?我父亲是当朝太傅!”杜娇娇气急败坏,食指对着楚澜熙鼻子破口大骂。 眼看语嫣又要彰显身份时,楚澜熙眯眯眼,再一次拦住了她。 逗逗杜娇娇也不错。 楚澜熙原本是想低调行事,如今这身份怕是要暴露了。 也好,前世自己本就是不吃亏的性格,招摇过市,娇纵蛮横。 如今自是要好好教训这个不长眼的千金。 “哦?太傅府上小姐?真是好门风。”楚澜熙右眉微挑。 这么明显的讽刺,怕是傻子都能听懂。 杜娇娇气急败坏,习惯性伸手准备给她一巴掌。 门外禁卫军全部冲进来,将她一举拿下。 就她这野蛮草包的手段,楚澜熙都不愿自己亲自动手。 这穿着,这…这是宫中禁卫军? 随意出门便能发动宫中羽卫。 且这不俗的打扮和气质姿态气韵…这是…? “属下救驾来迟,还请公主殿下恕罪。”一众人跪下行礼。 这地方从来不缺人,但何曾如今日这般热闹过? 齐斯越听到“公主”二字,神色明显变了。 他抬起头日有所思的盯着楚澜熙。 得知这位是公主,这才终于一改不耐烦的臭脸,抬起头直视楚澜熙。 齐斯越神情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欸,你们这是做甚?这位可是太傅府上千金啊,这样做真是无理,快放手,请小姐坐下与本宫一同品茶。”楚澜熙皮笑rou不笑。 杜娇娇一时吓得还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女子是那个雷霆手段、狠毒暴戾的公主时,吓得瞳孔放大,浑身都瘫软了。 连忙跪下请罪。 “公主殿下,小女有眼不识泰山,竟冒犯冲撞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杜娇娇这下连头都不敢抬起。 “怎这般没有规矩?本宫让你回话了吗?”楚澜熙将茶盏摔到桌子上。 一群人吓得连忙跪下。 这下,她是把这位顽劣的公主得罪透了,以后怕是有的是法子整她。 若是不幸,父亲大人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回…回公主的话,小女知错,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杜娇娇浑身紧绷。 楚澜熙不禁笑出了声,倒也算个算个识趣的草包。 “无妨无妨,我又何尝是那种人呢?你且先起来,让本宫好好瞧瞧你。”楚澜熙的心情真是阴晴不定,让人捉摸不透。 “小女不敢,还请殿下恕罪。”杜娇娇长跪不起。 “你爱跪便跪着吧。”楚澜熙可不惯着她。 她无聊地拨弄着自己的头发丝:“今日出宫,没想到还能遇到这等趣事,这宫外可真是热闹非凡,待回宫,就跟父皇讲讲今日趣事,想必父皇定会被逗的捧腹大笑。” 楚澜熙轻笑一声,喜怒难辨。 仍旧是那副人畜无害,单纯天真的模样。 她自始至终,都表现地从容淡定,谁也不放在眼里。 杜娇娇深知自己闯了大祸,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即使如此,她也不敢像从前在府中那般大吵大闹等着爹爹为她撑腰做主。 只好悄声啜泣,拿起帕子擦擦泪。 “过几日啊,是宫宴,父皇定会邀请杜衡大人前来赴宴,到时啊,本宫定亲自向你父亲嘉奖你。不用谢我,起来吧。”楚澜熙笑得花枝乱颤。 “公主恕罪!公主恕罪!还请殿下饶了小女!”杜娇娇吓得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本宫今日心情尚佳,你又是太傅大人爱女,低调出宫也不宜太兴师动众,以免坏了各位兴致,便恩准你跪几个时辰,然后回府思过吧。待学好规矩体统,便亲自来我宫中亲自请罪。”楚澜熙格外“开恩”。 杜娇娇唇色青白,嘴角微微颤抖。“谢殿下开恩!” “你们都出去吧,公主不喜人多。”语嫣走时也带上门。 “老身先退下了,公主有事叫我便是,若有招待不周,还请殿下见谅。” “清场子。”我对语嫣道。 此时雅间只剩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