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 那是八年前的一个冬天,还在上初中的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哭得那么伤心。 我躲在门后偷偷望着母亲用手绢偷偷抹着眼泪,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母亲在哭什么,也不敢问。那时候,父母都没告诉我母亲得肺结核,而我只是做到我本质的工作,那就是学习。 “浩,你在看什么?”我背后,父亲拍住我的背问。 他穿戴青色的西装革领,戴着高脚帽,脚上踏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 我打开门,母亲马上止住了哭泣,站起来盯着父亲的脸。 “你还回来干什么?”母亲指责道,“你还知道这里有你的家?” 父亲愧疚地脱下帽子,牵住我的手拉进走进房间,然后抱住了母亲颤抖的肩膀。我悄悄地抓住母亲冰凉冰凉的手。原来,她正在一遍遍翻看着一家三口过去的照片。相片撒满了整张沙发。 “这次离开恐怕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所以……”父亲轻声说。 母亲沉默着,咬着嘴唇没有说一句话。 父亲重新戴上帽子,弯下腰刮了刮我的鼻子:“所以,浩,从今以后你就是家里的主人了,要照顾好你mama。” 我点点头。父亲抓住我的双手,他的手很大也很温暖,让人感觉非常的踏实。 “你又要走了吗?”我小心地问了句。 父亲低下头,过了会儿,当他抬起头的时候脸上露出笑容:“没错,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不在的日子,你可不要惹是生非啊。” 父亲直起身,转身握住了门把手。 母亲很舍不得,但她随后作出了这个决定:和父亲离婚。她不能忍受我父亲三百六十五天里有三百五十天都不在家的日子。今年,他一共回来了两次,每次都是匆匆忙忙的,回家看望我们然后风风火火地离开。 回想起这些,我才注意得到,父亲每次离开家门前都把手停在门把上很长时间,随后才会离开。 果然,父亲自从那天走后,我再也没能联系上他。他换了手机号,如同失踪了般。他只是位律师,母亲说,父亲却像做着特工的工作一样。 虽然母亲口头上闹着要和父亲离婚,但离婚登记需要双方签字,父亲不在母亲只能独自咽这股苦水。白天她要上班,晚上回家后照顾我,深夜等我睡了她还会把照片翻出来一遍遍地看着。 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心里也能难受,我还小,所能做到的就是尽量不给母亲添麻烦。 日复一日,母亲累倒了,她辞去工作在家靠给人修补衣服赚钱,那时候她咳的很厉害,我很害怕,让母亲去医院她却说:只是感冒而已很快就会好的。 父亲不在,母亲身体也不好,于是我主动担当起照顾母亲的责任。和学校的其它同学不一样的,我放学后不去撒野,不去网吧,而是赶快回家希望能给母亲分担苦力。 一年后,母亲检查出患有肺癌,肺癌晚期。她住院了,我到医院照顾她,更糟糕的是,母亲收到了来自父亲的信件,她看了第一眼就泪如雨下。就那封信,我曾在母亲睡着的时候偷偷看过,上面说,我的父亲同意离婚。 父亲说这份信是具有法律效应的。没有争吵,没有去法庭,就这样,我成了离异家庭的孩子。信里,父亲还提到把家里的所有财产继承给我。当法官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却想到父亲临走时对我说的话。 ——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 那天在医院里,我被母亲带晚餐,他把我叫到她身边。 “浩儿。”她柔声地唤着我的名字,“对不起,mama没能给你幸福的生活。” “mama,我去给你打热水。”我借机挣脱母亲的怀抱,提着水壶冲出房间,刚走两步眼泪便不争气地淌了下来。 那年我十五岁,父母离异加上母亲患病对我的打击很大,恐怕也是那时候,原本开朗乐观的我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我们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尽管父亲每隔一段时间会寄来钱,但对癌症晚期来说还是杯水车薪,母亲也是非常无情地把父亲寄来的钱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母亲病危的那天,我还在学校上课,是班主任把我叫出了班级,他告诉母亲的事。至今我还记得班主任说的那句话。他说:快去医院看看吧,孩子。 班主任亲自领我去了医院,当我赶到母亲的病床前,母亲已经不省人事了。她带着氧气面罩,纤弱的身体,脸色苍白。看到我的时候,她吃力地抬起手。我从母亲的眼中看到了悲伤,一下子扑上去抱住她的身体。 没有哭出声,泪珠却滚了满脸,浸湿了被褥。 看着自己最亲爱的人离开自己身边,是世界上最最痛苦的事情。我也终体会到那种宛如天塌了般的悲痛。 给母亲送葬那天,父亲没有来。直到入殓三天后我才在火车站和他见了一面,父亲说要到母亲的墓碑前看一看,我拒绝了他。 “你没有资格去看望我mama。”当时,我说了这句非常绝情的话。 “对不起,浩,真的对不起。没想到你mama她会得这病。” “都是因为你!”我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是人渣!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滚!” 我和父亲决裂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随后之后也有联系过,但只有这次,我和他握了手,有了最后一次的肢体接触。 父亲在我的观念里,从原本慈祥的爸爸变成了我憎恨的对象。我诅咒他,诅咒了三年。但这样的憎恨不知为何随着时间逐渐消逝,也许是我过分沉浸在对母亲的怀念中,另一种原因是我遇到了最好的朋友。 我认识他是在高中的第一次班会上。因为我家庭困难,老师组织大家给我捐钱。当大家拿着自己的零花钱塞到我手上的时候,这位其貌不扬的男孩居然给了我一千元。 虽然我没有收他的钱,却因为这件事认识了他,然后,我们成了朋友。 他改变了我,让我脱离困苦。 ………… “王勇。” 我喊着他的名字,捏着拳头蜷缩起身体。核弹爆炸后过了很久,耳根旁一丝声音都没有。甚至是飞虫的声音。 周围也没有人,只有无穷无尽地黑暗。我浑身酸麻,也是这种痛不欲生的感觉证明了我依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