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锋芒初露
雅阁内装饰风雅,既有中州大家沁人心脾之作,又有南土儒雅之风所作之画。而紫檀内飘出来的清香让邓允感觉到这雅阁内隐约透着的女子之气多少让他有些不适应,但墙上所挂着的敦煌古画却吸引了邓允的所有注意力。 “这是先朝大家遗作,所画的是先朝公主和亲西域路过敦煌时的场景,表兄看的这么入迷,莫非是知晓当中事迹。” 乔春韫面带好奇的贴在邓允的手臂一旁,而邓允沉迷于画并未察觉,只是表情迷离的缓缓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不如表兄你讲给我听好不好。”乔春韫的欢喜声够大,可是让邓允回过神来的却是门口乔庭君那声带有警告的咳嗽声,邓允这才发现乔春韫离自己实在太近了,连忙退了一步,但乔春韫却是不满的瞪着乔庭君。 “jiejie离了家难道就不守规矩了吗?擅开他门是有失体面的。” “难道meimei想让我敲门吗?”乔庭君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春韫,你尚未定亲,一个世家女和一个陌生男子同进一阁,这要是传出去,有失体面的可不会是我这个突然闯进meimei雅阁的jiejie吧!” 乔庭君整理裙角后正坐在暖毯上,而邓允见乔春韫后知后觉的模样不禁转首窃笑。 “堂表兄坐吧!”乔庭君傲下的微笑倒是不失敬意,而这个“堂”字让邓允感觉与乔氏姐妹间又远了一层。但他倒是不客气的坐在了乔庭君的对面,只是并非正坐,乔庭君瞄着邓允双手下弯着的腿,脸上的笑容慢慢变的凝结。 待乔春韫面带不愿的正坐在乔庭君一旁,乔庭君便是指了一下那副敦煌古画,“堂表兄似乎很看重那副先朝公主和亲画,可是当中有什么缘故?” 邓允摇头回道:“并没有缘故,只是幼时见过罢了。” “哦,听闻堂表兄乃关中将门世家出身,小妹幼时就有所耳闻,说关中壮士皆为人洒脱,尚武好战,风俗有区于中州,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只是堂表兄幼时所经历最多的恐怕是弓马,竟不知也喜欢这琴棋书画。” 面对乔庭君的偏见浮于表面,邓允听后也只是把心中的不满压下,只是顺着乔庭君说道:“大小姐说的是,在下对这些高雅之作确实很少了解。” 乔春韫也在一旁冷声而道:“表兄只是对画睹物思人罢了,jiejie又何必扯那么远。” “哦!”乔庭君撇了一眼乔春韫,随即淡淡一笑,“原来堂表兄是想念关中故乡了,确实,南土的景致确实与关中有所不同......。” “大小姐去过关中?”邓允突如其来的质问打断了乔庭君,乔庭君一时征住,一旁的乔春韫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jiejie没有去过,倒是乐安公世子曾经随父到过关中。”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讽刺,乔庭君的反应有些意外,她面色平静,只是微微转头降低自己的音调,“你是不是事事都要提起乐安公世子?你这样伤害不了我。” “meimei当然知道这样伤害不了jiejie,毕竟jiejie的铁石心肠与薄情在这忘语轩都是出名的。” 乔春韫用同样的语气反驳,对面看着的邓允无奈叹气,心想:“这对姐妹倒是在哪里都能吵起来。”也正当姐妹矛盾激化之时,邓允也不得已插话打断:“乐安公世子的事我很遗憾。” 话落,乔氏姐妹纷纷转头看向邓允,乔庭君也不忍问:“你知晓乐安公世子的事?” “是,在历阳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了。”邓允淡淡而回,虽然乔庭君面色平静,可她那复杂的思绪也藏不住她那张精致面孔下的一抹忧伤。 “之前二小姐说乐安公世子曾随父亲入关中上任,那个时候我也见过,世子确实仪表堂堂。”邓允这句赞赏之言让乔庭君更是无言以对,她只是微微垂首片刻,随即对邓允点了点头,便是缓缓起身,离开时黯然道:“时候不早,春韫你也应该早些带堂表兄回去,免得父亲责骂。” 在忘语轩的奢靡之音中,邓允第一次发现乔庭君内心的脆弱,就连乔春韫也疑惑,自己从小斗到大的jiejie怎么会因为邓允的只言片语而变的如此落寞,甚至在回府的路上都不忍问邓允缘由,邓允也只能推脱着回答:“也许这就是喜欢一个人所该有的悸动吧!” 傅阳侯府内,乔逊自台城归来后便将自己关在了自己的书房内,台城碰壁让他自觉有些无颜去面对窦氏父子,当梁氏端着茶盘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乔逊沮丧的模样,心知此行毫无收获,但她也清楚乔逊并不会听她的劝阻,不过这样也好,终归是让他知晓此事并无成功可能。 “表嫂怎么样了?在府中住的还习惯?”乔逊面带愧色。梁氏放下茶盘柔声安慰:“放心好了,表嫂并无大碍,只是整日闷闷不乐,倒是母亲好像对表嫂格外关心。” “哼,母亲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她只是将善意浮于表面,好让自己心里过的去。”乔逊的抱怨让梁氏无奈摇了摇头,随即想转身离去,但走到门口,还是回头说道:“刚刚春韫和云猷回府了,我想你终究还是要和他说明白的。” 乔逊静想片刻后沉声道:“让人把云猷请过来吧?” 当邓允轻声敲门之后,乔逊沉重的声音自屋内传来,邓允缓缓推门而入,迎面而来的书香气息让他觉得这里可能是乔府最好的地方。当看到原本在椅子上坐定的乔逊缓缓起身,邓允还是俯首而礼道:“乔侯。” “云猷,不必多礼了,坐吧!”乔逊为邓允斟满一杯清茶,然后递给了刚刚坐定的邓允,邓允接过便抿了一口,“这是会稽产的清茶吧?” “没错,云猷对茶也有研究?” “没有,只是兄长在金城屯兵时,恰巧遇到了来往西域经商的茶商,我闲来无事,便买了一些。”邓允清淡的回答到让乔逊又多了一丝沉重,原本该有邓允兄长袭爵的邻羌侯如今怕无人继嗣了。 “乔侯叫我来有什么事吗?”看着沉寂的乔逊,邓允放下杯子便是开门见山,乔逊迟疑着无法回话,只是尴笑两声,“云猷,想必你也知晓今日表叔去台城了吧?” “知晓,是因为我的家世爵位。”邓允没有一丝迟疑,且面上带着毫不在乎的微笑,乔逊实在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哪里来的自信,倘若知晓白籍之苦,也许不会如此坦然吧! “云猷,那可是你祖上世代守边血战得来的爵位啊,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吗?”乔许面带惊奇,邓允闻言也一时征住,可随即却也只能无奈摇头苦笑一声,“怎会不在乎呢?那可能是邓氏存于这乱世的唯一希望,可对于时下的这一切,我也无能为力。我们母子若无乔侯,可能是否过江都不知晓,存而朝不保夕,又岂敢求昔日之侯爵,所以乔侯也不必过于自责,时也命也,就算日后我们母子被土断归籍,或是沦为豪族庄园佃客,我们母子也不会记恨乔侯。” 邓允一番长言后,乔逊不禁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邓允,身子缓缓后动,内心对邓允的看重又加了一分,但回过神来还是安慰起了邓允:“云猷何出此言?现在台城处理此事的葛公公务繁忙,待前方战事结束,我在向他论述邻羌侯之忠烈。” “哼!”邓允自嘲一笑,随即目光炯炯的注视着乔逊,“乔侯为我母子如此尽心尽责,小侄感激不尽,但我只是希望乔侯不必因为我的事而过多劳身,虽对先祖不尽,但自从长安被攻破,父兄战死,邻羌侯就已经是虚位了。” “云猷是信不过我这个表亲了?” “自当不是,只是如今江左新一轮的乱局即将到来,在历阳我就看出乔侯不善权变,也无力应对朝堂之政争,小侄只想乔侯能够明哲保身的好,毕竟以乔侯与谯王的关系,只要这江左小朝廷能够延续,世代为侯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乔逊闻言便是眉头紧锁,邓允的大论他是听的稀里糊涂,但其中的重点他到是听的很清楚。 “云猷,你在胡说些什么啊?什么乱局?如今琅玡公已经平定青徐,虽然说现在江左军力无法匹敌于慕容铁骑,但此消彼长,我们也不是没有中兴的希望。” 邓允叹息摇头,莞尔一笑,“问题就是琅玡公现在平定了青徐可不是为了渡军河北。” “当然,大军择日凯旋,自然不会渡过大河。” “是啊,现在琅玡公平定了青徐,谯王现在有了战功,在台城估计就等着凉州的天子使者了,而小侄想河北诸侯们的劝进表估计此时也该在路上了,适才乔侯所言葛公公务繁忙,忙的应该就是这些了吧!” 乔逊眸中露出赞同之意,但更多的还是对邓允的惊奇,一个刚刚渡江几日的弱冠少年,怎会对江左政局如此了解?这让他想到了在历阳时桓宇对他说的那番话。 而邓允缓缓起身后,顺势为还在惊奇当中的乔逊斟满杯中的清茶。乔逊回过神来便是不解问道:“云猷,此番言论,是你自己所想,还是道听途说?” 看着邓允脸上的迷离笑容,他还是不相信邓允,毕竟这番言论实在有些迂阔之论,而邓允只是淡然转身看向书架上摆着的古籍,淡声回答:“都有吧,这还得益于二小姐今日邀我去忘语轩,在那里我无意间听到的,不过我之所讲,应该是自古通理,毕竟现在天下无主,而时下陈宋皇室正统嫡嗣皆亡于北方乱局,合适的就只有谯王殿下了。” 乔逊颔首,但心中还是对乔春韫领邓允去忘语轩有些在意,但眼下他可不能过于在意这些,依旧询问邓允:“那按云猷所言,这天下无主,正统已绝,谯王既然能够继承大统,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且谯王沈敏有度,朴简冲素,容纳直言,虚己待物,不失为中兴之主,哪能有云猷言中乱局呢?” “乔侯想的过于简单了。”邓允颔首一笑,随即淡淡道:“谯王殿下即不失为中兴之主,可是朝臣并非是中兴之臣啊!” “哦。”乔逊惊叹一声后便在心中想起一个人,随即便是面色凝结的缓缓起身,怔怔看着邓允,“云猷是说?” “不错!”邓允毫不客气的回道:“镇守西陲的葛成将军可比谯王渡江早,谯王是陈留王所命之江左行台都督,可葛成将军也是陈留王所任命的荆州刺史,时下谯王政命也难下西陲,且今日我在城中似乎看到了从西陲赶来的信使,想必巴蜀的战事也结束了。” 乔逊闻言也渐渐的察觉其中的关联,便有些不寒而栗,原本以为战事不达江左的这一想法也荡然无存,他上前一步,还是不肯相信的摇了摇头,“云猷之预想确实非常人所比,但现在葛公主掌台城政务,又与谯王有总角之好,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陈葛之间起冲突。” “乔侯言之有理。”邓允赞同着点点头,可眸中却透着另外一层意思,乔逊收声思考,邓允便从旁解释:“错就错在葛公主掌台城政务,谯王日后登基,葛公为百官之首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可就怕登上御座的谯王殿下想的不是葛公王佐之功,而是葛公在内全权独揽,葛成将军统兵上游,两京崩陷之因果恐又在江左承继。” 两人谈论间不知日已将落,而乔逊也从一开始对邓允的愧疚变成如今对邓允的敬佩,台城碰壁后的不安变成了如今对时局的感慨,而就在两人继续谈论时,下人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