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莉莉、绝境与孤勇(二)
康德母亲的瞳色是深蓝,父亲和他一样是纯黑。小时候他从来不曾觉得眼睛能有什么特别的,直到meimei阿尼娅出生以后。那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丽的色彩,纯净的蔚蓝色。 看到那个神情慌乱的奴隶女孩,康德回想起四年多以前,还在小渔村时的一件小事。 那天小阿尼娅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哭,母亲身体不适在房间里休息,父亲手足无措地哄着女儿,却怎么都没办法止住阿尼娅的哭声。直到康德靠近过去,好奇地朝meimei伸出食指,阿尼娅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指,还很努力地攥了攥,小婴儿没什么力气,康德觉得手指痒痒的,有点难受。而阿尼娅却突然笑了起来。一双蔚蓝色的大眼睛也是同样含着泪水地看着康德,他看到那双眼睛里有一个自己,还有一个兄妹二人手拉着手的世界。 过去了这么久,康德又一次看到记忆深刻的眼睛。他怎么能不激动呢。 无论如何,这次我一定要保护她。 康德顾不上隐藏自己,大喊一声冲了出去。那两个男人没想到自己身后还有其他人,惊吓之余戒备着转过身来。 康德迅速冲上前去,与那两人战在一起。还好这两位的战斗力并不算太高,比和佩樾一同假扮奴隶的那几个都要差一些。康德拼着自己身上被砍中几刀便顺利地击杀了二人。 可当他不管不顾地跑到那女孩面前时,他才意识到这女孩至少已经有八九冬左右的年纪了,并不比自己小多少,根本就不可能是阿尼娅。算算日子,即将到来的寒冬对阿尼娅来说也只是第六冬而已。 女孩见到康德突然冲过来,似乎平静了一些,没有继续尖叫或者胡乱挥舞手臂。她的腿上受了伤,身上也有不少淤青的痕迹。在码头时披在身上的破披肩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身上就只有一条单薄的长袖连衣裙,裙摆和腰身的部分有多处破损,露出里面带着血污的白皙肌肤,也看不出是她的还是其他人的血。仍旧露着小腿还没有鞋子,畏寒的脚趾使劲的抓在一起。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倒是手上戴着的一双样式奇特的手套还算光洁。 她看着康德的眼神里充满迷茫,干裂的嘴唇开合了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 康德挥刀斩断束缚着她四肢的枷锁和铁链,他没敢尝试直接去砍手腕和脚踝上的锁扣,担心自己用错力道,再弄伤了她就得不偿失了。 之前一直在保护着女孩的那个女人倒在一旁奄奄一息,她想对康德说些什么,可胸前的伤很重,说出来的话语模模糊糊地很难分辨。康德好不容易才听明白一些,大概是说她们被人抓到船上,在船上被强迫吃下了什么东西,具体是什么东西她也没说清楚,也有可能她说了但康德没听明白。女孩因此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她恳求康德可以保护女孩离开这,后面还说了一些,但嘴里含着血,声音愈发模糊,康德就完全听不清楚了。 女孩迷迷糊糊地看着面前正在死去的女人,似乎有些悲伤,有些难过,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悲伤,为什么难过。她的表情和眼神都在述说着自己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 康德不知道她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如果是姐妹的话似乎年纪上差得稍多了些,有可能是母女,也有可能是主仆。不过现在已经没人能告诉他确切的答案了。 康德叹了口气,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从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康德说:“不会说话?还是受伤了?” 女孩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她是想表达自己确实不会说话,还是没有受伤。然后又“啊,啊”了几声。 康德伸手将女孩扶起来,她的身体很软,绵软无力的那种软,光是站着就用不得不尽全力的感觉。 隐隐的,周围传来其他人的声音。刚才女孩那两声尖叫不仅仅被康德听到了,同样也吸引到其他的追兵。 不一会,连同佩樾在内的七个人陆续出现在周围。 看到佩樾时,康德感到了绝望。看来这次想要活命就只有投降一条路可走。 佩樾看到康德和女孩站在一起时,露出了一幅相当惊讶的表情。他随即伸手制止就要冲上去的下属。开口说道:“小子,又见面了,我们真是有缘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来做我的义子,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这次他已经不给康德做徒弟的选项,就奔着收儿子来了。 而他的行为让康德反应过来,随即想到:“他看到我时很惊讶,说明他们不是特意来追我的,那他们的目标是谁?这个女孩吗?追两个逃跑的奴隶这种小事也值得他亲自来?” “我姑且问一句,如果我投降了,这女孩会怎样?”康德问道。 “哎呦,你们这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好了。”佩樾回答说。 “先回答我的问题。”康德态度坚决。 “她必须得死,就算你做了我的义子也改变不了这一点。反正她现在和死了也没大区别,用在她身上的秘药反噬很严重,就算我放过她,她也是个废人了。小子你不必要为了她费神,喜欢漂亮女孩的话,以后我给你找,要多少有多少。”佩樾以为康德是看中了女孩美丽的外貌,好言劝慰道。 “那算了。”康德低声说道。 还没等佩樾想清楚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康德转身抱起女孩飞快地朝丛林深处跑去。 佩樾在他身后喊道:“你非要这么干,我就只能连你一起杀掉了。”康德没有回应。佩樾遗憾地命令道:“追,俩人一起弄死。” 康德分辨不出确切的方向,他只想尽可能跑的更远些。树木越来越密集,有效地帮助他与追兵拉开一些距离。不过这也并不能让他生出太大的希望,他觉得一旦佩樾全力以赴这些树根本就构不成阻碍。 怀里的女孩紧紧地抱住康德,像是一只刚出生的小猫,迷茫而又胆怯。不过这时候她也冷静了许多,慢慢地开始讲出话来。 “莉……莉……”女孩的嗓音带着几分空灵的透明感,像是清晨的阳光那般和煦,又像是小溪流水那般缠绵。 康德一边留意后面的追兵,一边轻声说道:“莉莉,这是你的名字吗?” 女孩缓缓地说道:“我,记,不清,可能是,吧。” 她说话时还有些断断续续的。 “没关系,那我就叫你莉莉好了。如果这不是你的名字,等你想起来再告诉我就好。莉莉这个名字挺可爱的,不是吗?”
“嗯。”莉莉轻轻地应答了一声,便将脑袋挤进了康德的怀里。 “我叫康德,来自大陆西海岸的小渔村。这个无所谓了,反正你肯定也不知道。现在我们得先甩掉后面的人,然后再想其他办法。” 莉莉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更多言语。 康德便也不再说话,将全部精力都用在逃跑上。起初他还能有精力去戒备后面的敌人,随着愈发深入丛林,他便不得不将更多精力用在躲闪身前杂乱纵横的树枝上。 不过好处是,追兵们似乎也被这里愈发繁茂的地形限制住追击的速度。康德觉得有好几个人追着追着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这样下去,说不定还真的能逃掉。 反正自己是逃跑的一方,就只需要努力往前跑就行了。而追击的一方在寻找道路的同时,还得关注着目标的动向,粗大的树干时不时挡住视线,这种情况下要时刻觉察目标的突然转向或者其他动作,难度要高出许多。 周围的树木过于高大,以至于康德想要找到海寰山来辨别方位都做不到。生出有可能逃走成功的想法后,另一个他还不得不思考的问题就浮现出来。那就是逃脱之后要怎么办,就算侥幸在这里甩掉追兵,总不可能一直留在丛林里,别说迫在眉睫的寒冬,能不能活过今晚对莉莉来说都是个大问题。 或许是康德在思索时过于专注没有注意到一些自言自语,也有可能只是莉莉敏感的直觉使她察觉到康德的焦虑。莉莉抬眼看着这个抱着自己奔跑的男人,即便她没有过去的记忆,也能明白现在的危险处境,但她这时却并没有多少实感,不久前深深萦绕着自己的负面情绪全部转移给了这个男人。 就在这样的处境下,莉莉竟然感觉很平静。这还是从她在船舱里苏醒,重新开始新记忆以来的第一次。 “康、德。”莉莉的声音突然传进康德的耳朵。 “怎么了?莉莉。”康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虑。 “我们是、要、摆脱、刚才那群人,对吧?”莉莉的声音平稳了很多,也还是断断续续的。 “对,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想要杀掉我们。”康德并不觉得是自己在救莉莉,反而有两个人同舟共济的觉悟。 说话间,他们经过一颗粗大的巨树,与此同时在这棵巨树的另一侧竟然冲出来一个手提长刀的敌人。这群人的隐匿手段很麻烦,稍不注意就会被欺近身前。 眼看着敌人的利刃就要奔自己而来,康德惊觉已经来不及抽短刀出来抵抗。他只能尽可能背过身去,准备用后背接下这一刀。正面还有莉莉在,匆忙之间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莉莉突然双手用力,挣扎着面朝敌人的方向在康德的怀里直起上身。 随后康德看到身后亮起一道白光,敌人的长刀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他没看到莉莉做了什么,再转过身时,那个人已经脸色狰狞的仰倒在地,胸口的心脏位置被灼烧出一个可怕的空洞,已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莉莉疲倦地瘫软下来。康德清楚不宜久留,急忙继续跑动起来,然后才开口问道:“莉莉,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