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莉莉、绝境与孤勇（三）
莉莉告诉康德，自己能在脑海里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是一位声音温和的女性。之所以会有这个声音，似乎是因为自己手上这副手套。 那是一副样式奇特的手套，左边是长至手肘的乳白色长手套，材质有些像是珍贵的丝质，外表非常光滑，无名指和小指各露出半截，手套表面有神秘感十足的复杂纹路，纹路层层叠叠，虽然都是相同的白色看起来却很有层次感。右边则是一只短款的棕色皮质手套，长度不足以覆盖住整只右手，手指的部分则是仅有食指和中指，另外三只手指完全露出。 因为刚刚的动作，莉莉左侧手腕上原本带着的锁扣被破坏了，一条亮晶晶的手链在左手腕上松松地缠绕三四圈。这条手链似乎也是左边手套的一部分，链条的末端融入手套表面，无法单独摘下。 至于她在之前的危机时刻做了什么，很快康德便亲眼得见。 不知不觉地，已经有多个敌人陆续跟了上来，进入丛林的追兵有很多人，并不止之前见到的七个，康德并不能同时避过他们所有人，只不过是被繁密的树林阻碍了对敌人的感知，才使他生出已经逃出很远的错觉。 瘫软下来的莉莉这次稍微休息一会儿便恢复了精神。“这东西用起来比想象中的累人啊。”她这样说着。 随后她再次直起身子，将脑袋探出了康德的肩头。她的视力非常好，即便被康德抱着快速奔跑，她也能分辨出周围的状况，能比康德更快发现敌人的动向。 这时康德才想到，那时自己并没靠近，只是在勉强可以看到莉莉的地方远远地观望。却有一种在和她对视的感觉。当时他还以为只是错觉而已，实际上莉莉确实看见了他，而且是在他看到自己之前就率先发现了他。 比莉莉的惊人视力更神奇的是，她的手套竟然能够幻化成弓。她必须休息一段时间才有办法使用第二次，奇妙的景象让康德大开眼界。 乳白色的左手套如同张开羽翼一般展开一张绚丽的似有似无地闪烁着的长弓，莉莉的右手指轻轻触碰左手腕的手链，拉动不存在的弓弦，一只精巧的短箭便伴随着夺目的白光飞射而出。 那短箭如有生命般在树木之间穿行，直到击中敌人的身体。第二箭同样精准地贯穿敌人的心脏。 一箭命中之后，莉莉手上的长弓迅速化成光点消失不见。她也再次瘫软下来，趴在康德的肩头喘息着。 “这，也太惊人了。那是什么东西？而且你的弓术也太厉害了。”康德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但被那只光箭擦过的树干上还留有灼烧后的痕迹，事实就在眼前根本不容怀疑。 这会莉莉似乎已经习惯了交流，说出话来逐渐连贯起来，她回答说：“她叫叠袖，既是这副手套的名字也是我脑海中的声音的名字。她似乎和我共享相同的记忆，几天前和我一同苏醒后也没有了以前的记忆。但她的名字，以及使用方法等等就像直接印在我的脑子里一样，我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却清楚地记得她的名字。至于弓术，那和我无关，只要是我能看清的目标，射出去的箭就能自动导引过去，只要大方向不偏离太多就行，要是我看到目标然后朝反方向射应该就射不中了。咦？我为什么会知道这样不行，可能我以前实验过吧，只是我不记得了。” “然后，你的这位叠袖还能和你在脑海里对话？”康德继续问道。 “对。不过也得看情况，有的时候可以，有的时候就不行。之前在船上时只说过两次话，今天下船之后也一直联系不上，直到你抱着我跑动起来才行。联系不上她的时候，我也没办法张开弓。” “好吧。你说的我都听明白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往左拐，右后方有两个人发现我们了。”莉莉突然话锋一转，开始示警。她的视力相当出色，即便在她提醒之后，康德看向那个方向也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人影闪动，如果没有莉莉的提醒，这个距离他绝对注意不到。 康德利落地向左拐出个大弯，反正已经迷路了，往那跑都是一样的。 莉莉的预警越来越频繁，周围的敌人似乎已经完成了合围。很快她便只能为康德提示敌人的位置，没办法再提供建议了。 期间莉莉又张开弓射杀一个靠近过来的人。使用了三次后她便只能无力地伏在康德身上，就连直起上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尽管如此，她依然在有气无力地为康德指明追兵的方位。视力是固化的能力，并不会受到自身体力和精力消耗的影响。 有了莉莉的帮助，康德对于逃脱追击更有信心了。多次有目的的转向也确实对远离追兵做出了贡献，这要比之前盲目地跑动有用得多。 可就在这时，两人的运气却出了问题。 康德顺利转过一颗巨木后，却没能及时看到前路上的凹陷。那是个半径三十步左右，深度差不多有康德两至三倍高的陷坑，由于被巨木遮蔽了视野，在他们踏空跌落之前两人对此全无觉察。 陷坑的四壁颇为陡峭，别说是康德正在快速跑动，就是正常行走至此，一脚踏空也免不了跌落的下场。这里到处都是锐利的碎石和突出土壤的树根，两个人在经历一连串撞击后一口气滚落到陷坑底部。 “糟糕，这为什么会有个坑。”在坑底爬起来时，康德的头部受了伤，血液顺着脸颊流下，刺激着一只眼睛难以睁开。胳膊上、腿上都受了伤，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康德急忙四下寻找莉莉，很快他便发现莉莉倒在旁边不远处，忍着身体的疼痛爬动过去。虽然自己已经尽可能在滚落的途中保护她，却也不得已脱手将她甩了出去，害得她伤上加伤。 “莉莉，莉莉。” 听到康德的声音，莉莉才悠悠转醒，缓缓睁开眼睛。她在恢复知觉后马上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疼、疼、疼……”莉莉的右臂受了很严重的伤，连同肩膀，看起来可能已经伤到骨头。 而令他们更加绝望的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追兵已经来到了附近。还有一个人和他们一样没收住前冲的姿态，从上面滚落下来，可惜他没有挣扎的机会，刚落下来就被康德一刀收走了性命。 康德将那人的长刀拿在手上，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挡在莉莉身前沉默地看着陷坑上的其他人。 已经没别的办法了，就算没有这群追兵。按照现在两人的身体状况，光是带着莉莉从这里爬上去恐怕都很难做到。康德在脑子里尽可能搜寻是否还有别的办法脱离险境，遗憾的是他想不到任何主意。 对峙仅仅持续一小会，康德就看到了那个令他惧怕的男人。 佩樾来到了陷坑外围。他居高临下，冷冷地说道：“看样子你们的运气不太好啊，怎么就偏偏遇到这么个地方。还是说，这就是你们给自己选择的墓地？” 康德没有搭话，他还在努力盘算着策略，即便想不出来，他也不想就这么放弃。好不容易才看到一点希望，怎么能就这样结束呢。 佩樾见他又不答话，叹了口气，有些不满地说道：“我们也算是交手好几次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小子。是不是有失礼数啊。” “康德。”康德说道。 “哦，好名字。”佩樾敷衍了一句，然后指着莉莉对康德下达最后通牒：“虽说我这个人不喜欢废话，可我看你确实是个人才，又这么年轻。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亲手杀掉那个女孩，我依然愿意接受你的投降。” “不必了，在这之前我确实考虑过投降，可现在，不必了。”康德借由谈话的时间尽可能调动体内的能量治愈会影响战斗的四肢，其他伤势一时也顾不上了。 但康德想要再次使用力气外放的时候，却发现他用捡来的长刀并做不到。必须还得是自己随身的短刀才行，不知道这是武器本身的原因，还是自己的问题。 “行，那就这样吧。说实话我还挺欣赏你小子这性格的，可惜了。”佩樾心里清楚，自己看人的眼光一定不会错，这个年轻人如果得到更好的指导，将来一定能有成就。以往他从来不觉得碾死个人能有什么触动，可这次他实在有些不忍心亲手杀死这个看好的年轻人。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也是老了吧。佩樾心里想着，同时朝周围的人挥了挥手说：“一起上吧，干掉他们俩。抓紧时间，一会儿天黑下来就不好找出去的路了。” 这时候他身边只有四个人，其他人还在源源不断地往这个方向赶来。那四个人接到命令，应了一声便谨慎地跳下陷坑，陷坑的四壁很陡峭，要是不注意直接跌落下去，恐怕就要步之前那个倒霉蛋的后尘了。 康德深吸了口气，看来还是躲不过，那就再来战吧。康德抬手擦掉脸上挡住眼睛的血，摆出战斗的架势。 这时，莉莉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为什么，要保护我？你杀了我，不就可以活下去了吗？” 康德轻轻一笑，头也不回地回答道：“我有个meimei，叫阿尼娅。比你小，她的眼睛和你的一模一样。与其看着那双眼睛在我面前失去生气，我宁愿和你一起死。” “哦，meimei啊。”莉莉的声音沉默下去。 那四个人很快来到坑底，康德展开架势率先抢攻，不顺手的长刀就作为投掷武器丢出去，短刀换到惯用的右手，暗红色的光幕再次覆盖住刀身，刀刃绵延开来化作长刀模样。 叫喊着、怒吼着、咆哮着，康德坚决地迎向这场注定要失败的战斗。 “康德…哥哥，如果我们还有机会活下去，能给我讲讲你的meimei吗？”莉莉用尽全力喊出声来。一大口鲜血伴随着她的喊声落在地上，她的身体状况已经差到连喊话都很难办到的程度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点声音能否将话语传递里战斗中的康德。 片刻后，康德的声音飘了回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