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与命运擦肩(二)
来敲门的是与塞拉一起的年长女性,塞拉低着头跟在她身后,酒楼老板默默地等在楼梯口看着这边。塞拉还穿着之前那条不合身的裙子,被年长女性半推半扯着进了屋。 年长女性似乎还想和康德套套近乎,但康德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从钱袋里码出一叠圆纹币递给年长女人,后者便愉快地离开了房间。她似乎得与酒楼老板分账,两人在门外低声交谈了好一会才离开。 关上门,康德坐回床边,看着仍然低着头一言不发站在房间角落的塞拉。这时康德感觉有点后悔了,倒不是心疼钱币,只是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还不如不去管她,自己好好睡一觉来的自在。 “放心吧,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康德率先开口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买下你,算是心血来潮吧。” 塞拉没有接话。稍作停顿后康德继续说道:“前段时间我和另一个女孩结伴而行,那段时间她不断挑起话题和我聊天。后来她离开了。重新回到一个人之后还感觉有些不习惯了。仔细想想,我还没有过多少一人出行的经历呢。”他的话既是对塞拉说的,同时也是对自己说的。 莉莉在身边时会一个劲地说话,即便康德不接话她也能自己说上好一会,完全不会冷场。尤菲则会考虑交谈的氛围,尤其重视对方的感受,时不时将话题抛给康德,以便可以顺利交流下去。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康德并不是一个寡言的人,他只是不太会开头,多数时间只会跟着别人的话题往下聊。或许也是因此,他并不抗拒孤独。即便只是一个人的时候也并不觉得寂寞,除了偶尔会思念父母,想念家人之外,他觉得一个人待着也没什么不好。 康德这会说的一个人外出感觉不习惯就只是随口一说。至于这里有多大程度是真的,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 不过康德作为挑起话题的一方的确显得有些笨拙。塞拉并没有开口接话。 过了一会儿,塞拉还是不吭声,只是看向康德的眼神柔和了一些。可能是站累了,她在墙角慢慢蹲了下去,抱着肚子把自己缩成一团。 康德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擅长做这种事,两个人待在一起着实有些尴尬,这会他更后悔之前的心血来潮了。 “你叫塞拉?这是真名吗?”冷场了一会后,康德再次开口。 塞拉点了点头,她的动作很轻,绵软无力的感觉。 “为什么抱着肚子?是不舒服吗?” 塞拉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小脑袋像没有支撑似的摇晃,那副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仔细观察的话,塞拉其实并不算瘦,至少没有那种单薄的感觉。康德觉得她应该比尤菲重不少,可能和莉莉差不多,但没有莉莉的个子高。 “就当陪我说说话吧。好歹我也是花了钱的,你懂吧。那个女人是你的什么人?母亲吗?” 塞拉点头,张了张嘴,要说话的同时习惯性地想要站起身,但话还没说出来,她却恍惚着跌倒了。这把康德也吓了一跳,他反应过来时,塞拉已经摔倒在地上,脑袋重重地磕了一下。 “喂,没事吧。”康德走上前,想要扶起塞拉,却被她猛地推了一下。尽管塞拉已经用尽了全力,却没能推动康德。 康德无语地抬起手,后退了两步。说道:“我们白天的时候还坐过同一条船呢,我真的没什么恶意,不用这样的,好吧。” 塞拉缓慢地爬起来,靠坐在床脚。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知道,对不起。” “你今天是不是还没吃东西呢?”塞拉的声音很微弱,但康德并没看到她有受伤之类的痕迹,联想到她刚刚抱着肚子的样子,转而想到她是不是饿了。 塞拉的表情终于丰富起来,两颊微微泛红,低声应了句:“嗯。不只是今天,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难怪之前唱歌时就感觉她有气无力的。康德皱着眉疑惑地问:“为什么?你们还能花得起那么贵的船费呢,怎么会没东西吃?” 说着,康德小心地从塞拉身边经过,走到门口,开门喊来店家,吩咐准备餐食过来。 转过身时,康德刚好看到塞拉刻意地避开目光。随后她低声说道:“船费是家里的钱,母亲说我要吃东西就得自己赚钱去买,这次出来就是要想办法赚钱的,可我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 “看你的样子,虽然不像大户人家,但应该也不会吃不起饭才对啊。”康德注意到塞拉皮肤白皙,身材也不差,如果是常年忍饥挨饿的话,不可能长成这样。 “我家原本在冰天城西南方向的小镇,家里有房有地,父亲在当地也算有些声望,生活还算可以。去年异族打来时,不得不举家南迁,丢掉了家里的田产和房子。大姐和大哥没熬过寒冬,父亲和二哥留在了前线的军营。母亲不愿在营地里做工,便带着我继续往南,想要到王城去。母亲说两个人就有办法活下去,可是……” 塞拉正说着,店家敲门送来一桌餐点。算不上丰盛,倒也看得过去。康德示意她过来吃东西。 塞拉缓慢地站起身,一点一点挪到桌边,眼睛瞪得老大盯着康德,小心翼翼地说:“这些应该不少钱吧。我没办法还给你。”塞拉的眼眸是浑浊的月白色,眼瞳的底色与雷洛将军有些类似,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冰天城人的特点。眼瞳表层是深灰色和墨绿色为主的混色,中间夹杂了一些天蓝色。 “没关系,你陪我聊天,我请你吃饭。这样不是挺好的嘛,放轻松。”康德坐到桌子对面,取了些rou食丢进嘴里咀嚼起来。他觉得味道还可以,毕竟他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塞拉笑着流下泪来,声音颤抖地说:“先生您可真是个好人。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可以告诉我吗?” “康德,我叫康德。快吃东西吧,一会都凉了。” 尽管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但塞拉仍旧慢条斯理地用餐,每次说话时必须要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很守规矩的样子。渐渐地,她的话也多了起来。 塞拉今年九冬,本来已经定下了一门亲事,男方是冰天军团中的一个骑兵列长。但是很可惜,那位列长在寒冬之前就长眠在了冲锋的路上。原本只是想暂时远离战场,结束之后再回去的,没想到冰天城陷落了,他们一家人不得不在一个小村子里苦熬寒冬。现在看来,战争一时半会都结束不了,带出来的积蓄全部用在了寒冬里。虽然塞拉幸运地挺了过来,但却没有生活下去的办法了。她说,她现在已经后悔要跟母亲南下了,早知道会是这样,还不如随父亲留在军营,虽然不会战斗,也干不了太重的体力活,但至少可以跑跑后勤什么的,想来也比现在要好。 “又是战争,这场战争已经破坏了多少人的生活啊。”康德感慨道。 “康德先生。我吃好了,谢谢您。那个,我可以洗个澡吗?”塞拉怯生生地询问道。 “洗呗,这有浴室,想用就用吧。要不要换身衣服?已经赶很多天路了吧。”康德随口回答道。 “我没有衣服可换,这套还是我母亲的衣服。之前从家里带出来的行李都弄丢了。” 难怪感觉她的衣服这么小,塞拉的身材比她母亲好多了,个子也更高一些。 “那就去买一身呗。算了,你还是别出去了,万一被你母亲看到,还以为你要逃跑呢。”于是康德再次叫来店家,趁着收拾餐桌的时间,让塞拉告知想要的衣服。然后给了店家些钱币,就让人去跑腿了。 虽然这里是港口,但也有不少人家居住。衣食住行这些基础的生活保障都很齐全。 康德坐在窗口呆望了好一会南边的河面,夜晚的索拉河似乎比白天平静了许多,此时仍有不少渡船在河面穿行,运输的马车也不比白天少多少。
等到塞拉洗漱干净,换上新衣,收拾妥当,康德才从窗外回过神来。塞拉似乎很擅长打扮,一番简单的梳洗就让整个人焕然一新。站在康德面前颇为几分亭亭玉立之感。 “嗯,这样看着好多了。女孩子果然还是应该打扮的漂漂亮亮才好。”只是花了些钱币而已,就让眼前的女孩精神状态焕然一新,康德觉得还挺有满足感。 塞拉脸上的笑容饱满了许多。她走到康德身前,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康德先生,可以拜托您把我带走吗?” “把你带走?” “对。今天能遇到您是我运气好,下次就不一定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了。如果继续跟着母亲,到了王城说不定会让我干更糟糕的事。我不想那样。” “你好像,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吧。就不怕我是个杀人如麻的盗匪什么的?” “不怕。无论您是什么人,我都不怕。虽然我没见过什么世面,只是第一次离开家,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养活自己。但是像今天那样,站在一群人面前被人竞价,这种事情我绝对不要再经历一次了。我受够了。就算是要出卖自己,我也想把自己卖得更有价值。” 她的话令康德有些触动,但他也有顾虑。犹豫再三后说道:“嗯,好吧。你先睡觉吧,明天再说。无论怎样,也不急于一时,对吧。” “那,您是答应我了吗?”塞拉迫切地想要确认答案。 康德点了点头,说道:“嗯。把你带走不是什么难事,你该考虑的是今后要如何生活。我可以把你从你母亲身边带走,但仅此而已,我没办法给你更多。所以,先睡觉吧。” 塞拉似乎并未理解康德的话,但毕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她若有所思地躺到床上靠近里侧的一头。康德则躺到靠窗的一侧,两人和衣而眠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两人并肩出现在酒楼大厅时,塞拉的母亲已经早早等在这。她看到塞拉换了一身衣服,立刻眼前一亮,靠了过来。 “先生,昨晚过的还愉快吗?你今天也是要去王城的吧,我们刚好又可以结伴而行了。”年长女人认为自己的女儿深受客人喜爱,自然不想就此放过这个出手阔绰的年轻人。但她那份谄媚的样子,着实不像是一个母亲该有的样子。 塞拉挽着康德的手上紧了一下,她知道现在就是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了。 康德冷峻地瞟了年长女人一眼,随后冷漠地说道:“我是要去王城,塞拉也想和我一起去,不过,你就不必同行了。” 年长女人的脸上瞬间冷了下来,语气不善地说道:“什么意思?只是借给你一晚而已,还要把我女儿拐走不成。” “你是你,她是她。她要去哪,要和谁一起,都与你无关。”说着,康德就要往外走。 年长女人立即扑过来,一把拽住塞拉的衣襟,大喊道:“大家快来看看啊,这人要拐走我的女儿啊。”这会时间还早,大厅里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倒是外面的行人已经有了不少。有不少人都听到女人的话,纷纷看了过来。 康德摇了摇头,像是有所妥协地说:“好吧好吧,反正我要带塞拉离开。你说吧,有什么条件?”他并没有可以降低声音,这番话也被周围关注他们的人听得真切。 康德的态度前后变化太大,女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手上的力气有所松懈。塞拉从母亲手里挣脱出来,躲到了康德身后。但她此时却是充满期待地看着母亲,尽管她已经下定了离开的决心,但也希望可以听到母亲维护自己的话。如果这时能听到一句类似“不行,给什么条件都不能让我女儿跟你走。”的话,她说不定会动摇。 但是很可惜,年长女人犹豫再三之后吐出一句:“至少,至少要给我两枚方纹币。不对,四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