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老师
叶成当然没死成。 因为，楼的背面是个小平台，与屋顶相差不过一米多高，旁边还架着几抬摄像机。他的堂兄弟叶阡就站在一旁，不住向他抱怨：“大半夜把我叫来，就是为了给你拍视频，还动用了我许多关系？我还有曲子没写呢！” “反正你也没灵感！”叶成说。 “——我有！”叶阡不满意地说。 “那你也没有发售渠道！”叶成说。 “……” 小说家唯一比音乐制作人具有优势的地方在于，他有更宽广的发售渠道。叶阡当然也知道这点，他气得要命，可是半点办法也没有。 同样没办法的还有警察局。 那天晚上几千上万条报警电话接入，纷纷表明有人在这栋大楼自杀了。接线人员手忙脚乱，试图宽慰报警人的情绪。“我们已经派人去调查了。”女警员用甜美可靠的声音安抚。 “你们到底管不管啊！” “我们已经派人了。” “听到没有！有人跳了！” “是的，需要我把地址再报一遍吗？附近辖区派出所已经出警了……” “我说你这人有问题，自说自的！到底听没听懂，有人跳楼了！” “……听到了，我们已经派人了。” “你们现在派人来得急吗？！管用吗？！” “……” 接线员其实也不是一件好干的工作。 派出所那边也没办法，他们盯着叶成叶阡两兄弟，只觉得头大。因为事前叶阡找过人，跟派出所打过报备，说要在这栋楼上拍个宣传视频，预防网暴的，可能有些危险动作。警方也同意了。 可问题他们没想到，尽然会被人直播发网上啊！ “你们怎么能这么扰乱社会秩序！”一位老警员，气不打一处来，对叶成叶阡批评道。 “警察叔叔，跟我们没关系！”叶阡弱弱地举手，“我们没请人雇佣水军帮忙炒作，目前也没发到网络上，只是单纯的在拍摄罢了。” “那网络上的那些……”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不怕我们抓吗？” “是应该把他们抓起来！”叶阡说，“像那种扰乱社会秩序的，就应该好好关起来，严厉教训！我持百分之百的支持！” 民警同志没办法。 最后他们只好出动，去隔壁楼逮捕网红博主。这时候也有一部分心思敏感的，率先离开一步，走了。但还有一部分大大咧咧的，东张西望，迟迟不肯离去，这才被逮到了。 他们大呼小叫，满腹抱怨，可仍旧一路被拖到派出所，同时被没收到派出所的，还有叶阡拍摄的素材。 那是他们所谓的“宣传片”。 “行了吧？”叶阡说。 对于这个亲戚，他也无可奈何。他以为，这是一个脑子有病的小说爱好者，没想到，叶成望着黑夜喃喃自语：“我终于把他们当作疯子了！” 叶阡：“……” 我对这些波澜壮阔一无所知，因为马莉老师叫我去她办的辅导班找她。现在正值暑假，一些准备明年报考艺校的学生在做培训。 我过去时，有几个学生侧过头，用好奇的目光望着我。这其中，女的多，男的少，大多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花一般的年岁，其中不乏生得很漂亮的。 “哦哦，你来了啊！”马莉老师见到我很开心，问我道，“最近怎么样啊？” “挺好的，谢谢关心。” “忙吗？” “挺忙。” 编剧的活虽然交给叶成，但还有其他事务要做。“现在打算和导演组在外面勘景，看看有什么外景可以用。”我诚恳道。导演组不单单是搞个镜头脚本就完事的，一切拍摄需要的实景，都需要前期探勘，了然于心。虽说现在电脑技术发达，全部搞幕布，通过后期调试也可以。但真实背景与虚拟的，还有有很大区别。 马莉老师也踌躇，她无视着那些学生，跟我道：“你开学后打算打报告申请去拍戏吧？”她抬头望了我眼，脸上带笑：“我觉得挺好。” “恩。” “那这些课就不能上了？” “是。” 我微微低下头。 不得不承认，我和别的同学不太一样。他们坐在教室里，或是埋怨或是专心致志地上课时，我得要在片场跑动——不是说不学，主要靠自学，这种情况自我管理和约束更重要点，还需要些天赋和勤奋…… 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实践中出真知，比有些模板化的教育来得便捷，甚至能摸索出一条新的道路。坏处是，可能会走许多冤枉路，碰得满鼻子灰。 马莉老师看我一眼，叹口气道：“你还年轻，又是导演，不比演员需要抓紧时间……和同龄人的交往也很重要。” 我微笑一下，不作声了。 我感激马莉老师为我的cao心，不过这些年下来，我早已经和同学渐行渐远了……他们在讨论分数时，我在思考资金利用；他们在奋笔做题时，我在对着监视器；他们怀揣梦想，思索着怎么佛系养老……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了；更别提什么美女丛云、后宫三千的幻想，说什么举案齐眉、男耕女织——那个人，我没有找到她。 “我其实挺同情你们这些过早就进入圈子的人。”马莉老师摇头，脸上挂着同情，“不大好。” “对，但已经进入这个行当了。”我说。 “不打算换？” “我这年龄再换，也麻烦，未必比现在更好。”我说，稍稍低下点头，“搞文艺的嘛，必然与寂寞做伴侣，与孤独同行。” 马莉老师看我一眼，然后往后退几步，脸上同情的神色更显然了。 周围的那几个小女生，还叽叽喳喳的，满眼好奇。她们这年龄的人，大概还不太理解孤独的真实含义，在她们的想象中，最多是不被他人理解，或者是与周围格格不入。 可一旦踏入文艺这个圈子。 孤独如影随形，寂寥无助。 多的是年过半百，生活不如意，辛酸一把，泪水一掬的人物。他们勉强赔笑，将半生的愤怒和激情投入创作中，如果到那个岁数还一事无成，必然是既伤身又伤心，燃烧生命与灵魂的。 马莉老师沉默片刻，勉强承认道：“也罢，各人有各人的路。” “是的。”我说。 “如果有机会，多来来学校，多交上一两个好友，也很不错。”马莉老师说。 我点点头。 马莉老师见气氛沉闷，也带笑道：“现在别提那么久，你来我班里学学表演嘛！你们那系，大一大二都学理论知识，电影学、电影史、电影语言……这些纯理论的，你捡几本书看看，也就可以了。大学主要靠自学，你又有经验，足够学得好……就表演，我有点担心。这实践课程，你不上课扫两眼，总要比人差一些，不如到我班上去学学？” 我一听这话，汗就流下来了。 周围那些小姑娘起哄起来，我瞬间很不自在。马莉老师笑道：“老牛也跟我说了，说你以后总拍戏，上不了学，不如叫我抽空给你补补课……”我冷汗就下来了，谁料到，马莉老师又说：“我原先也是这主意，但后来改了！” 说着，她伸手拍拍我的背，朝玻璃外一望，道，“看，谁来了？” 我侧头往窗户那一望，微微有些诧异。只见老白的面孔在玻璃上一晃，接着飘荡进来。 他是刘中悟导演的表亲，在他剧组里当副导、当场记，帮忙干活。圈外人自然不认识他，可行当内的，不认识的，倒是没有几人。那些小姑娘听马莉老师说有人找我，都饶有兴趣，可当她们看到是这么个年到中年，相貌平平、无精打采的男人，瞬间少了些精神，当即把脸调转到其他方向，七嘴八舌谈论其他事情。 “听说了吗？赵一河导演门口的网红被抓了！” “可不是，听说有人要闹跳楼！” “人死了没有？” “没呢！说是报假警，有人借着对面的大楼拍反网暴的宣传片。” “呵呵，还反网暴，在赵导家门口，讽刺不讽刺啊？” “我觉得最讽刺的是昨晚被骂得狗血喷头的警察，太无辜了！” “可不是！这些网民太过分了！” “……” 这些女孩叽叽喳喳的声音在我的身后飘荡，而我绕过这些声音，望见老白在向我招手。 我跟马莉老师打声招呼，匆匆离去。老白见我出来，笑了一下，像他这么大年纪，还在干场记，的确少见，这种人往往要么脑子不太清楚，要么比较死板，为人不活络，混不开。 可老白只是替补了刘中悟的不善言谈的缺陷。如果没有他，刘中悟很难达到那么高的高度，刘导懂剧本，懂镜头，更懂如何迎合市场，调动观众的情绪。可他碰巧是个结巴。这对导演来说，是致命伤。如果没有老白，我不知道他该如何处理。他拿的奖项，老白的功劳至少能占上三分之一。 老白高高瘦瘦，眼眶子下眼袋很深，像是从来没有睡过好觉。他的肤色黄暗，眼袋成褐色，垂了下来。他的眼睛很深邃。他看到我便笑。此时气候闷热，汗水从额发里流下，两片眉毛浸染得湿透。他一伸手，抹去眉毛上的汗珠。 “我一直联系不上你。”老白说。 我有点迷糊，然后打电话仔细询问，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毕婷刚刚进公司，成为我的助理。前不久，就管理上搞了个职责划分，毕姐负责我的工作项目，小胖负责跟组，打打饭，买买水，跑跑腿。在转接的过程中，联络出问题了。 我弄明白后，也汗流浃背。 我忙向老白道歉，心中算计事后扣小胖工资。老白摇摇头，笑道：“算了算了，都有意外！没必要斤斤计较……而且，说句难为情的话，我还有事想要拜托你！” 他这话一抛出，我就觉得不妙，可到此时，也不能装作听不见。 “……我们那新戏，现在开拍了，执行导演忽然出了点事，辞职不干了，你能不能抽三个月去帮帮忙？钱，我们是不会少你的——我们实在太缺人了！”老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