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离过婚也胜过大龄单身？

    韩金诺没想到一整天的好心情，居然这么轻易就被三条微信信息，毁得无影无踪。

    坐在家中餐桌旁的她，正一边吃着精致的日式便当外卖，一边美滋滋地煲英剧。突然，放在餐桌上的手机一亮，是来自她老爸的微信。

    只瞥了一眼，就已经火冒三丈。

    头两条信息是转发的新闻。第一条的标题是“研究表明单身者衰老速度更快”。第二条的标题是“单身的健康代价：死亡率明显高于已婚者”。

    光看标题就已经够了。

    而第三条信息让她的白眼简直要翻到天花板。

    第三条信息是“上次说的那个在杭州大公司当工程师的男生，你联系了吗？他的微信已经发给你半个月了，你也不说下进度。”

    真是服了他！她对老爸很无语。

    不久前，他发一个微信名片，说是二姑姑朋友的儿子，条件怎样怎样地好，和她如何如何地相配，然后就让韩金诺去联系。

    香港和杭州，隔着几千里，两个毫无瓜葛没有交集的人，就算认识了，也不可能有什么进一步发展。更何况他还催着她主动加那个男生的微信。联络上了之后说什么呢？难道说“某某，你好。我叫韩金诺，请问你缺女朋友吗？”

    岂有此理！

    她怒火中烧，进而又悲从中来。

    一个女子，无论多优秀多励志，只要到了三十岁还单身，就如同金融危机时期的股票，身价暴跌，肆意被人嫌弃。

    今年三十四岁的韩金诺用网络流行词来形容就是母胎Solo。她甚至觉得，如果母胎Solo的人聚起来评比单身的含金量，她也是名列前茅的100%纯金派。

    她母亲说是高个子耽误了她的姻缘，后悔在她小时候给她买了太多牛奶。176cm她生长在男性平均身高为172cm的江苏。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她就一直坐教室最后一排，稳稳妥妥地当个吃瓜群众，追电视剧似地饶有兴致地看着前排男女同学们打情骂俏互递纸条。

    她的好友孙可可说是CFA（特许金融分析师）考试耽误了她的姻缘。从二十六岁到三十岁，最该专注找对象的妙龄年华偏就浪费在这费钱又磨人的考试上了。更惨是边工作边考试的高压生活，一度让韩金诺两边面颊毁容式地长了大片的痘痘。结束考试长征后，她又花了快一年的时间和不少的金钱来治脸，期间只和最相熟的好友来往。

    但是，韩金诺不后悔。确切说，三十岁那年短暂地慌张了一段时间后，她已经同自己和解了。

    如果再让她选择，她还是会在小时候畅饮香甜可口的王子园甜牛奶，她还是会不顾自己纯文科生的背景，挑灯夜读屡败屡战地死磕金融第一大考试。

    她知道，她那个县城姑娘靠努力读书逆袭成为香港金融专业人士的故事，已经不会有人再感兴趣了。那些曾经把她树立为孩子榜样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纷纷把她列为反面教材。

    但这又如何？她过上了从小梦寐以求的生活，那种TVB职场剧里专业人士的都市生活。

    平日，她穿着时尚优雅的西服套装，踩着别致的高跟鞋，自信地穿梭在香港中环高耸入天的写字楼间。周末，她和朋友们，或到附近的小岛浮潜晒太阳，或去风光旖旎的小山中远足游玩，或在大街小巷搜寻来自世界各地的美食。

    生活多丰富！

    除了没有狗血的爱情。

    有多少人随波浊流，听任社会的摆布，到了年老时候却为丢失掉的儿时梦想后悔不已？

    就凭这点，她觉得她就有足够的底气，拒绝所谓“败犬女郎”的称号，拒绝所有把单身者当异类的歧视。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给老爸回信息。她知道，如果她不回复，迟早会有电话追来要她汇报情况。

    “不合适，没后文。还有，这种不知道哪个傻逼胡编乱造的文章以后别转给我了。我健康得很，也定会长寿，不必为我cao心。”韩金诺迅速地把信息发了过去。

    不一会儿，微信语音电话的铃声响起来了。是老爸!还是没有躲过。

    “小诺，你这是什么态度？”韩老爸带着责备的语气。

    “诚实的态度！”韩金诺努力压制心中怒火，掷地有声地甩出这几个字。

    “诚实？你根本没有去联系那个男生。你二姑姑问过那男生的妈了。”韩老爸的声调提高了。

    韩金诺本想消极应对敷衍了事，现在却无处可逃，情急之下，她抛出个问句，把话题抛了回去：“凭什么要我去主动联系？”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不去联系他的？”韩老爸的声音里透着着急，“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这么古板？一定要人家男生先联系你？你就不可以主动点积极点？那个男孩就是因为性格腼腆，又是工程师，很忙很内向，所以条件这么好还单着啊。你这周之内必须去联系一下。就当认识朋友啊。这个年代，女孩子主动一点也没有什么丢脸。”

    一听到“这周之内必须去联系一下”这句命令，韩金诺的怒火就不受控制地熊熊燃烧起来。她气愤地说道：“你可不可以别管我？我没那么恨嫁，为什么要跑去加一个陌生男人的微信，努力跟他套近乎？我一个人过得很好很充实。我不是你厂里的工人，别没事儿就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以后不要再拉着闲来没事的婶婶姑姑，来我这儿乱点鸳鸯谱。”

    “你老了呢？病了呢？谁照顾你？”韩老爸的火气也上来了，“你不找对象不结婚，一个人飘在外面，生活空虚，孤苦伶仃，大把苦头等你吃。

    “你凭什么判定我生活凄惨啊？觉得我单身就一定生活空虚孤苦伶仃每天半夜泪涟涟？我身边有很多好朋友啊。我和我的朋友们一起生活很快乐，也会一直快乐下去！这种快乐是你不懂的。”韩金诺反驳道。

    她说的是实话。她性格开朗，为人豪爽，朋友不少，一点也不寂寞。更何况她还有两个和她同岁的闺中好友：一个是和她一样大大咧咧的大傻妞孙可可，一个是比她文静秀气的学霸男楚晨飞。三人有一个微信群，名叫四宝饭团。群名源自把三个聚在一起的一道港式经典快餐四宝饭。

    这三个人都是内地某个小镇的做题家，在香港大学上研究生的时候通过校内活动认识。上学的时候，他们都爱吃四宝饭。这是一种由叉烧、豉油鸡、红肠、咸鸭蛋以及一根宝贵的绿油菜组成的快餐饭，经济实惠，下饭饱肚。他们经常在卖四宝饭的烧腊档口遇到彼此，因性格互补背景相同，很快成为好友。从校园到职场十多年之间，他们相互鼓励和支持，就像彼此在异乡的亲人。

    他们甚至有一次半开玩笑说，如果到老了，我们三人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结婚，就在香港西贡或者香港的离岛上买一栋三层的村屋。孙可可嗓门大，适合住一楼，遇小偷可以扯着嗓子一喊，有门卫的作用。韩金诺是三人中个子最高的，可以住二楼，方便保护楼上楼下的这两个矮个子。楚晨飞虽然是男生，但是斯文秀气，文人气质很重，害怕喧嚣，可以住顶楼，享受两位彪悍女门卫的保护。

    但是“和朋友一起生活”的状态在韩老爸的眼里就是韩金诺为了掩饰自己的懒惰消极而强词夺理之言。

    他大声训斥地道：“你不要在我面前嘴犟。什么叫你和朋友一起生活很快乐？三十几岁了，还傻乎乎的。你的朋友们也会结婚生子，有自己的生活。到时候就你一个老姑娘没人要。如果你身边的朋友都是和你一样是这么大岁数还不找对象的话，我劝你趁早换个圈子，认识些正常生活的人群，回归正常的生活。”

    “你凭什么侮辱我和我的朋友？！”韩金诺怒不可遏地吼出来，“像你这样结婚又离婚的人，就是正常人的正常生活了吗？”话刚说出口，她有一点后悔，但是箭已经发出去了，收不回来了。

    韩老爸显然被这一箭刺伤了，暴怒地冲着电话吼着：“离过婚的人都强过像你这样三十四岁还不嫁的老姑娘。我宁可你现在是离异状态！免得被亲朋好友们认定你性格有缺陷或者为人有怪异。”

    “cao！”韩金诺的脏话脱口而出。怒火烧到一定程度之后，人突然会冷漠起来。韩金诺铁了心要放一个狠招。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冷淡的口吻对韩老爸说：“如果我性格有缺陷，那就是你造成的！”

    她迅速地挂了电话，把手机往沙发上猛地一扔，不给对方时间做出任何反应。她知道，她赢得了这场争吵。

    她可以清净一段时间了。韩老爸短期内都不会再sao扰她了。因为这是韩老爸的死xue。

    韩金诺的名字就是一个讽刺。多年前，一个姓韩的男人和一个姓金的女人相爱了，爱得死去活来轰轰烈烈，许下了一生一世的诺言。为了给他们的爱情找一个完美的见证物，他们把两人的女儿命名为韩金诺。然而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这个美丽的爱情，最终没有敌过中年危机和鸡毛蒜皮。在韩金诺小学的时候，曾经美好的海誓山盟在韩老爸的外遇风波中瓦解了。也许是因为各种档案改起来太繁琐麻烦，又也许是因为不想让他们的女儿在学校难堪，这个有着爱情信物作用的名字，在爱情灰飞烟灭之后，依然顶在曾经的爱情结晶头上。

    带着对女儿的愧疚，再婚的韩老爸一直对韩金诺关爱有加。身为当地小有名气的工厂主，韩老爸不仅努力让韩金诺从小在经济上无忧无虑，还一直鼓励她多去闯闯，增长见识。然而，自从韩金诺成为黄金剩女，她和韩老爸的关系就越来越紧张。

    和韩老爸的这场争吵让韩金诺精疲力竭。她无神地瘫在沙发上，眼角不知何时多了几颗泪珠，轻轻地划过她圆润的脸颊。

    离过婚的人，也强过像我这样单身的人？我有这么不堪吗？她情不自禁地反复回味着韩老爸的话，气得又多掉了不少委屈的眼泪。

    突然，她手腕上的智能手表提示有一条来自四宝饭微信群的信息。她捡起刚才扔在沙发一角的手机一看，原来是孙可可。

    “妈蛋！刚下班！我的老板太他妈贱了，我有槽要吐！你们有没有人出来陪我喝糖水啊？”孙可可在群里吆喝。

    楚晨飞很快回复：“可以啊。我也刚吃完饭。去哪家？还是甜蜜蜜吗？”

    “是的，等下甜蜜蜜见！”孙可可随即又@了韩金诺，问她来不来。

    “来，马上出门！”韩金诺不假思索地回复。

    这一刻，她很需要两位亲爱的好友和一碗香甜润喉的糖水，以抚慰她这颗委屈的心。

    糖水铺，又可以叫甜品店，是香港夜晚里的浪漫。它像一只只可爱的萤火虫，点缀在香港的大街小巷，是夜生活里温馨的一笔。喝糖水是港式聚会的甜蜜休止符。大餐之后，逛街尾声，常常会以糖水铺的一道甜品作为正式的结尾。糖水铺是夜场生意为主，不少店铺会开到深夜。由于承担着半个宵夜的角色，甜品店晚上也会供应公仔拌面，油炸鸡翅，烧卖鱼蛋等饱肚子的小吃。

    孙可可选的这家甜蜜蜜糖水铺不但甜品出色，小吃也出名。韩金诺到的时候，啃了好几只鸡翅的孙可可已经吃得满嘴油了。桌上还放着一碗咖喱鱼蛋和一碗烧卖。

    “又不好好吃饭。”韩金诺扫了一眼桌上的食物，对孙可可说，“你这广告公司的工作，性价比太低了。工时又长，工资又低，你图啥啊？”

    “唉！”孙可可长叹一口气。

    这时候楚晨飞也到了。他清秀白净，斯文秀气，自带书生气质。他刚坐下就很快注意到了韩金诺红着的眼睛，于是问道，“诺姐，你这是怎么了？眼睛发炎了还是哭了呀？”

    “唉！”轮到韩金诺长叹一口气，“被我爹给气的。刚跟他大吵一架。”

    孙可可关切地说，“唉哟，那赶紧点一个海带绿豆汤，下下火。”

    “不。还是我最爱的杨枝甘露才能在此刻慰藉我受伤的自尊。”韩金诺做了个夸张的傲娇表情。

    和朋友们在一起，她觉得轻松愉快。刚才的怒气与委屈，此刻已散去不少。

    韩金诺把自己和韩老爸的争吵从头到位跟两位好友讲了一遍。“我真的很无语。没想到他把我的婚姻看得这么轻贱，幸不幸福都不重要。哪怕我嫁个恶棍之后离婚都无所谓，只要能堵住他那些亲戚朋友的闲言碎语就行。”韩金诺带着忧伤的口气总结道。

    “父母在他们那个环境里生活，即便透过血缘亲情，也永远不会理解我们的状态。我们也不会理解他们那些琐碎的人际关系。我们和他们根本活在两个平行的世界。这种事情争吵动怒也无用，你以后淡然些，敷衍过去吧。”楚晨飞安慰说。

    孙可可接过话茬，愤然地说道“是啊。和他们聊这个话题，完全是鸡同鸭讲。上学的时候让我们好好学习，不准恋爱。现在让我们好好恋爱，不理其他。难道我们不上班，不为生计奔波了吗？”

    “不过”孙可可突然话锋一转，带着一点犹疑地问道：“你爸提到的那两个单身短命的研究，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那当然是放屁。”韩金诺斥责孙可可，“你不会这点脑子都没有吧？”

    楚晨飞也说：“那两则新闻我也看到了。都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不正规研究机构做的项目，样本数量又小，完全不具备参考性。感觉是先定下结论，然后凑出数据的研究。”

    韩金诺补充道：“那狗屁研究里的样本肯定没有包括那些因家暴而自杀，和因婚姻不幸而得生癌的女人。”

    “还有那些因为娶错老婆而得抑郁症的男人。”楚晨飞俏皮地说，“要男女平等嘛！”

    三人一起笑了。

    孙可可感叹道：“诺姐，你爸催婚也催得够有策略的啊，还挖空心思找两条假新闻来做引子。我妈都是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粗暴地唠叨我。”

    “还有更有策略的催婚方式呢，让人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楚晨飞一边说，一边埋头看着他点的芝麻核桃露，手里拿着陶瓷小勺子，机械地在碗里搅动着。

    韩金诺和孙可可跟充电了似的，眼睛一亮，露出八卦表情，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有故事！快说！”

    楚晨飞停下手中的勺子，抬起头来，满脸无奈，长长地叹一口气：“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