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姐不如书

    一直到吃完饭，回到了医院，尼傲仍然是一副好心情。

    想起那个暴发户詹姆斯最终也没有明白究竟是哪里出的差错，尼傲就忍不住想笑。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尼傲不由得怀念起自己那青春年少的岁月，那些敢作敢当的热血情怀。但最重要的是他的身边总有一个生死不渝的兄弟，总是在那里默默地看顾着他的后背，做他最坚实的后援。很多时候不用说话，只需要一个动作，甚至是一个表情、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

    要是今天凌若山在场，那他一定早就知道是自己从中捣了鬼，也一定能知道自己都是怎么都干的，而不会是像傅老大、若水姐他们那样，还要使劲地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出现那么戏剧性的一幕。

    这么一感叹，尼傲的高兴劲儿又慢慢地没了。想想自己这些年来的诸多愿望，大抵已经如梦幻泡影、朝露闪电一般，消逝得无影无踪了。而唯一坚持不变，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丝毫动摇的就只剩下了一个简单的愿望，就是把凌若山给唤醒。他一定要搞明白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明明前一刻大家都还处在欢乐和荣耀的巅峰时刻，而下一秒就大厦倾倒，将梦想和现实一道彻底地粉碎和幻灭了。

    尼傲对着依然面无表情、安安静静躺着的凌若山发了会呆，就打开了这次从偶像那里淘来的“修炼秘籍”仔细研读起来。

    乔臻倩借出来的书，是康远途的最新大作——。

    只是向来治学严谨的康远途认为有些相关章节还缺乏一些关键的数据，所以并没有打算就此正式印刷出版。为了防止这部尚不成熟的论著在定稿前流传开去，康远途已经把最原始的电子手稿暂时封存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而作为康远途的御用文稿整理者，乔臻倩倒是在封存前，私下里把文稿给打印了一份出来，还拿到文印室装订成册。因此到目前为止，尼傲手头上的这一本，可以算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孤本，绝不轻易示人。

    这次也就是因为康远途亲自发了话，而借阅的对象还是尼傲这样子知根知底的老熟人，乔臻倩才勉勉强强地网开一面。饶是如此，细心的管家婆还是对着尼傲三令五申了一款款，一条条的规矩，那架势就差把尼傲当贼一样来防了。

    尼傲倒是并不以此为忤，能拿到崇拜偶像的最新大作先睹为快，已经让他高兴激动不已。只不过书里面的很多概念对于他来说，难度有些偏高，显得很抽象，不是那么容易理解。

    这也难怪，说起来他毕竟不是相关专业科班出身，虽然后来因为这个科研项目刻苦自学过好一阵子，有时候也能逮着机会从康远途那儿得到一些宝贵的指点和教诲，可是基础这种东西终究是要靠积累，而不是单凭速成就能完事的。底子相对来说差了不少的他，看这高级读物还是挺吃力的。

    好在这文稿的字里行间还有许多乔臻倩的注释。乔臻倩的笔迹可以说是字如其人，娟秀而清丽，洋洋洒洒地遍布了整本书卷。其中，一小部分是乔臻倩对于书中一些原有的概念和说法，增添和补充了的参考资料的来源和出处；而更大部分则是她自己的一些读后感，以及原文给她的启示和灵感。

    难怪倩倩那丫头进步得快啊，有康远途随时可以求教，自己还那么用功。照这个架势下去，以后这新的掌门人之位就非她莫属了哦。尼傲一边感慨着，一边十分快速地把这本书给翻阅了一遍。

    心急的他许多地方也就是走马观花一般地看了看标题，直接就跳将过去。唯有对如何构建引导程序结构的相关部分，给细细地反复读了两遍。配上乔臻倩的注释，再结合下午康远途在碰头会上的那些话，尼傲总算是对这个新技术中最基础、最关键的人机信号交流的理论概念有了一个很清晰、完整的认识。

    掌握了理论指导，尼傲心头大定，摩拳擦掌就打算大干一场。自己没把握的就是这基础知识，至于写程序？那就是小菜一碟、不值一提的事。更何况随着这本理论基础一道来的，还有一个USB的移动贮存条。里面装的是康远途用来构建神经鞘纤维人机接口的相关资料。其中包括一系列的核心程序库，一些讲解如何使用现有的核心程序库接口的文档说明，以及一些可供开发人员调试的例样的源程序代码。

    有了这一切，尼傲就可以很轻松地改变原型头盔上的接引程序。通过植入不同的数据模型，来找到凌若山究竟是哪一“魄”受了损伤，然后再针对性地刺激相应的感官，以图达到把凌若山的意识成功地接入到游戏世界里的目的。当然引导若山的自主意识进入游戏世界只是阶段性的目标，最终的方向是希望这种自主意识能够突破脑干和大脑皮层间的屏障，回到现实中来。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编程高手尼傲只把那许多的文档资料快速而仔细地浏览了一遍，就对于整个接引程序的构架，心里面有了一个清晰的了解。

    然后打开了样例的源程序，一看之下，小胖子就裂开嘴，眉飞色舞起来。

    现有的例子居然是傅承艺，傅总监亲自写的呢。尼傲一边看，一边不停地揉着鼻子，喉咙里还时不时发出压抑着的笑声，好像是看笑话集一样的乐不可支。

    傅老大的程序在尼傲眼里，那从来都是不够看的。因为尼傲不止一次、很不给面子的嘲笑过自己的这位老大，而傅承艺也确实是就那点水平没法突破了，所以最后傅总用了一招彻底斩断了他们之间的叽叽歪歪，那就是：老子不给你看了！

    自从傅承艺祭出了“献丑不如藏拙”的绝招之后，尼傲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机会看到傅总的大作了。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今天，从康远途这里流出了一份真迹。眼前这个程序还和傅承艺以往的作品一样，没啥大的进步。虽然可以运行，但是结构繁琐而冗长，可读性和可重新使用度都很低，倒也的的确确符合傅承艺一贯的标准——你哥我忙着呢，哪有那么多时间伺候它？能用就行了。

    但最令尼傲捧腹的地方在于，构建缺省接引人的时候，傅承艺赫然就是用凌若水的基本资料作了原型。

    难怪了，昨晚上一个个连线了以后，都围着我若水姐转悠，感情这个接引人实体构建程序也出了把子力，在很大程度上捣了蛋。

    不过这一段程序，也正是尼傲要进行修改的所在。

    根据对康远途的手稿内容的理解，自己如何构建这个缺省的实体模板，尼傲可以有两个选择：一个就是人为地构造一些特定的东西，比如一张照片，一首歌曲，甚至可以是一段视频，最好是选择凌若山以前熟悉、喜欢的东西。从之前实验的直观数据上来分析推断，这种构建方式的成功率会比较高。

    而另外一种方式，就是完全的随机构建，构建出来的东西可以是一串简单的010101的字符串，也可能是一个宏伟巨大的英雄联盟世界里的战斗场景。正因为其随机性，这些实体可能对实验对象，一点作用都没有，也可能莫名其妙地就产生了超高的切合度。而不管怎么说，这种方式虽然有可能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才能看到效果，但是从统计的角度上来说，最后成功的可能性也不低。

    尼傲是一个急性子的人，而且他自认为在这个世界上要说了解凌若山，恐怕再没有人能出自己之右，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就选择了用第一种方法来构建实体。

    客观上来说，尼傲也认为用凌若水的形象会是一个挺不错的选择。毕竟在凌若山陷入昏迷之前的最后几年里，这两姐弟之间的关系还是很融洽的。除了一些和自己之间的小秘密之外，凌若山还是愿意和jiejie分享他们新取得的各种小成绩。当然那只是“不错”的选择而已，之所以不是最佳，那是因为尼傲当仁不让地认为，只有自己才是凌若山的最佳拍档。

    尼傲寻思了许久，却终于还是没有敢拿自己做原型样本。虽然心里是一千个当然，一万个肯定，自己在任何时候都是凌若山一贯而唯一的僚机，可是事到临头的时候，尼傲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有句话叫做“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毕竟昨天晚上自己亲眼所见若山的小圈变绿了几秒，如果今天自己贸贸然亲自赤膊上阵，偏偏没能取得他自己想要的效果，或者所得到的效果还不如傅承艺选的凌若水。那对于尼傲而言，这等于说是既在眼光上输给了傅承艺，又在认同感上输给了凌若水，这种精神上的双重打击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

    好在对于尼傲来说，选对象不是什么难事，可以使用的替代品太多了。作为和凌若山多年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小伙伴，他知道对于凌若山来说，数学正是他心头的最好。

    尼傲小小考虑回忆一下，眉毛一扬，眼珠一溜，就有了想法。他记得当年凌若山有一样最爱，就是那本毕达哥拉斯的数学问题集。为此他们还特意制作了一个电子程序版，为书当中的每一个问题，都内嵌了一段动画，来展现那一个个问题应该怎么用最简洁和优雅地方式来解决。

    那真是一个经典和创新的结合，一个史诗般的作品，尤其是当年他们还不过只是十多岁的中学生。尼傲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为了那独一无二的想法而沾沾自喜，哪怕是现在想起来也仍然颇为感到骄傲。

    想做就做，从来就是尼傲的处事原则，这当下才有了实际的想法，下一秒就见他已经五指如飞，一个个跳跃着的音符在键盘上迸溅出来。在那连绵不绝的弹指之间，傅承艺的源程序立马就被改得面目全非。

    等到最后把毕达哥拉斯的电子书嵌入到范本样例构建程序里，尼傲禁不住满意地感叹了一声：“来见识一下哥的水平吧，这才叫‘腹内藏锦绣，胸中有丘壑’呐！”

    这也就是如自己这般的天才，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出这般超凡的天才想法来，并以如此天才的手段来予以实现，换了随便哪一个，也不行啊。志得意满的尼傲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加上了N多的天才头衔，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自觉性。便是康大神也不行！豪情四溢之下，尼傲不由自主地就想和偶像掰掰手腕。可终究是底气不足，尼傲弱弱地又在心里加了一句：嗯，康大神毕竟没有自己了解若山。

    把新编译了的程序导入凌若山的头盔，尼傲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联机了。这一次没有让他久等，代表凌若山的小绿圈很快就出现在了他的监视屏幕上，尼傲兴奋地大叫了一声“Yay”，瞬间感觉欣喜若狂。

    然而好运并没有持续太久，尼傲很快就发现，虽然好像很容易就接了进去，小圈子挺快地就由红转绿，可是信号似乎一直有障碍，那绿光总是处于一闪一闪，若隐若现的状态。尼傲不由就紧张得涨红了脸，紧闭住了呼吸，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虽然这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和物，可是他就是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仿佛面前的小圈子就是一颗微弱的火星，稍微来点大的气流气息就能吹熄了它。

    然而不管尼傲在心里是多么虔诚地祈祷，却终究是没有留住那绿圈，那光环渐趋黯淡，终于消逝不见。

    尼傲只觉得再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比这更让他紧张了。若山再一次的断线已成事实，回过神来的他只觉得额头和手心都是黏黏的。虽然病房里是恒定的二十四度，可就这短短一分、半分钟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他身上的棉质汗衫已经被汗水浸湿，刚刚还不觉得，这放松下来之后，立时感觉分外的难受。

    一般人都说写程序是份累人的活，倒不曾想见做测试也有不遑多让的时候。尼傲摇了摇头，感觉类似的状况要再来几次，小凌子没醒过来，怕是自己先要虚脱昏倒了。“关心则乱”这句话一点都没有说错！也怪不得鲍容瑹早先在那里一个劲儿的感叹，说是作为一个医生，给看别人看病容易，给自己看病难，现在想来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吗？

    尼傲到病房一侧的卫生间里，用冷水胡乱抹了把脸，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过于激动的心情慢慢地平复下来。根据刚才发生的情况来看，虽然没有完全成功，可是从效率上来说，比傅承艺的程序还是明显要强得多。想到这里，尼傲还是颇为得意的。可是再转念一想，这岂不是也可以说在凌若山心里，亲jiejie还不如那一本书来得重要？念及这个可能性，又不禁让尼傲觉得有点啼笑皆非。

    “‘失败是成功之母’，咱也不能指望一次就成功了不是？得给别人留下点活路。”尼傲嘴里自言自语地安慰着自己，又回到了凌若山身边。

    有了第一次改造的经验，尼傲就开始琢磨下一步的动作。康远途说过，凌若山陷入昏迷的原因，很可能是他那三魂七魄的信息通道，有一条，甚至几条被堵塞所造成的。凌若水的影像也好，毕达哥拉斯的电子书也罢，都是凌若山非常熟悉的人或者东西，可如今都不能成功地帮助凌若山稳定地接入系统，那是不是说明凌若山的视觉通道，存在有很大的障碍呢？

    尼傲三两下就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断，至于是否正确可以留着回头向专家请教，目前自己要做的就是转换思路。既然视觉不行，那么我何妨不试验一下别的，比如说听觉。

    可是要用什么样的介质才能有效地试验这听觉通道呢？这个问题看似容易，其实并不简单。毕竟凌若山已经昏迷了那么久，这么些年来，前来探望的亲朋好友们也都和自己一样，坚持不懈地和凌若山说着这样那样的话，家里的琐事、社会的新闻、新鲜的笑话、网上的热点。。尤其是凌若水每天都会花大量的时间在若山耳边絮叨。虽然大家都坚信这会对昏迷中的凌若山有所帮助，只是从那么多年的现实来看，终究还是收效甚微。

    那要怎么样才能模拟出一种能够激起凌若山共鸣的声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