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琉璃的星月（五十八）

    飞驰中的救护车，以让尾灯在车身之后拖着如同流星后部的条状光晕的速度，无视一路之上的车辆和红灯，横冲直撞地呼啸而过。

    虽然给后面的司机们造成了一些麻烦，但是事态紧急，已经到了顾不上遵守交通规则的地步，相信那些人也能理解救人如救火的难处吧。

    车内，医生和护士们正在忙碌地为昏死的修女身上安装仪器、测量各项指数，尽一切能力维持她的生命迹象，同时为奇迹般的事实赞叹不已。

    “天啊，这一定是圣主的保佑！”

    “完全是医学的壮举、生命的奇迹，可以载入史册的记录！”

    诸如此类的嘀咕声不绝于耳，但坐在旁边的左肆却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并不感到惊讶。

    这辆车并不隶属于任何公立的医院，而是V集团设在巴黎的医疗机构的设施。该机构肩负着在帮助集团在医疗技术和药物制造的领域进行开拓的使命，其中囊括了欧罗巴最优秀的医师和相关从业者，以最先端的医学科研水平为傲，是集团最近的重点投资项目之一。

    根据郎慕修的说法，这里是按照培养历届诺贝尔医学奖的得主们而专门设立的机构，他的目标不但是要最大限度地推进现有的医学治疗水平，更是为了探索生命和灵魂的奥秘。

    左肆无法理解BOSS的勃勃野心，也没兴趣探究隐藏在其后的深意，反正他一向是个身上有着挖掘不完的秘密的人。出身赤贫的小子现在只是再次确认着，那个神秘的家伙的钱似乎真的是花不完的，否则为什么会组建这么一个投入巨大、却至今没有盈利的机构，甚至为了它在巴黎市政府注册了一辆从没有出动过的救护车。

    先不管是目光长远还是错有错着，总之郎慕修将自家的急救车呼叫了出来，并能够掩人耳目地将造成今晚sao乱的元凶之一运送到自己的地盘进行抢救，省下了许多繁琐的程序和解释，还顺手将不安分的左肆打发了回去。

    不过关于这一点，左肆本人倒是并不介意，他的确需要时间总结一下太过突然的经历。

    索菲亚隐藏身份的面巾已经被解除，露出来的是一张年轻美丽而富有高贵气质的脸，盘在头上的黑发由于之前的激战和如今苦痛而被打乱****，楚楚可怜地散落在修女服外。丰润的双唇不停地枯萎着，不时从中传出苦闷的呻吟。长长的睫毛不是地颤动着，显示着她不屈的精神仍在和病痛和死神做着拼搏。

    这是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女，却在承担着自己从未想象过的痛苦。左肆觉得，至少现在的自己，远不及她的坚强。

    从医生们的惊叹就能略知一二，胸椎中的三块被扭断，腹腔壁被完全破坏，腹部的三分之一和里面的十二指肠的一部分像失踪似的不翼而飞，这种凄惨的情况放在哪个人的身上，都逃不了当场死亡的命运。即使没有断气，剧烈的痛楚也足以摧垮脑神经，这不是人的精神所能够承担的，自我毁灭反而是一种慈悲的解脱。

    但是少女却像是拒绝安息一样，顽强地活着，她的体内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拼命地维持着主人的生命，同时也把她丢入了地狱之中。

    这种力量才是令医护人员们大呼不可思议的原因，但左肆却知道那不过是内界中人都具有的类似最后保险的东西。

    他直盯盯地看着修女苍白的脸庞，并不是被充满南地中海风情的美貌所吸引，而是像剥除外表、直逼本质般窥探着。

    内界，早就有所耳闻，但在今天终于用这具身躯实际接触到的神秘领域。那里是常人穷其一生也未必能触摸的禁地，如今却向自己展现了冰山一角，还有一个活生生的关联者躺在面前。

    左肆被强烈的命运感包围着。

    所实话，在刚刚过去的一个小时中所经历的，绝对称不上美妙。

    无力、不甘、艳羡、恐惧，还有不知所措，没有一样称得上积极感情的东西。但是正因为如此，左肆才不愿意放弃继续追逐。

    在这些令人厌弃的感情的尽头，左肆能够领会到令身体粉碎、令灵魂战栗的亢奋。如果沉迷于其中的话，总有一天，应该说是很快就会被吞噬殆尽、连一丝残渣也不会剩下来了。

    理所应当的代价，左肆既不是资质惊天动地的全才，也不是智谋鬼神莫测的超人。他只不过是一个略有所长、不甘寂寞、一朝得志就会摆出小人嘴脸的人而已。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本性，故而知道像自己这样的小人是随处可见的，他们庸碌不堪地活着，可能因为********而忘乎所以，也可能不走运地潦倒一生，但是无论如何，只能被囚禁在自己构筑的世界中，糊里糊涂地过完毫无意义的人生。世界既不会因他们变好，也不会因他们变坏。

    有人认为这种平淡是幸福。

    左肆觉得这种人生是****。

    能够说出平平淡淡才是福的人，往往都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冒险家，他们在看到了无人欣赏的风景、书写了波澜壮阔的诗篇，才会用被胜利和失败折磨得筋疲力尽的残躯说出这种愚弄世人的鬼话。

    不错，只有将最美好、最激情的灵魂部分燃烧殆尽后，才会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甘于平庸。如同失去了rou身的孤魂野鬼，唯一的愿望就是找到一处安身之地。

    可敬、可怜复可悲，这是左肆对那些曾是英雄豪杰的人的评价。

    诚然，自己不具备配得上英雄这一名号的素质，也没有豪杰那般的广阔胸怀，连最基本的善良和道德，也在他的往昔中流失了一部分。在网络上偷盗电子货币、通过揭人隐私搅风搅雨、恶作剧般戏弄着各大银行的防御系统、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有恩于自己的人。连左肆自己都承认，自身的存在对这个社会不存在任何好处和贡献。

    但谁又规定了，不折不扣的混蛋就不能志存高远、心怀理想吗？

    但实现这一切，是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之上的。左肆很明白，在这个披着法律和道德的世界背后，是一个用实力讲话的真实法则。纵观历史和现实，等待着不具备力量之人的，永远是嘲弄、轻蔑、无视和廉价的怜悯。

    所以早就决定了，要不顾一切的追求力量，不是那种温柔善良所粉饰成的虚伪花架子，而是实打实的、能令人畏惧、屈服的真正力量。

    即使被欲望的漩涡湮灭，即使被野心的风暴撕碎，这具一无所有、无牵无挂的身体也没什么可吝惜的。

    而现在，为原地打转的自己指明前路、打开通往无尽宝库的钥匙，终于掉落在自己面前了。

    所以，尽管内心在犹豫，身体在不安，也要将退缩的念头统统舍弃。

    伸出手，抓住那不知道是毁灭还是新生的闪光吧！

    “活下来，然后将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吧，我需要你的指引和帮助！”

    在医护人员的怒视中，左肆轻轻抚摸着修女血色全无的光滑脸蛋。

    狂热的双眸，如同在膜拜遥不可及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