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琉璃的星月（六十五）
仿佛又梦到了那副光景。 没有凛冽的寒风，没有万物凋零的冬意，没有擦身而过却毫无关联的人群。 明媚的阳光下，姹紫嫣红的花圃中，桃花瓣如同雪片般凌空起舞的时节，只有两个人相对无言。 纯洁的两人，无垢的两人，深深倾慕着对方的两人。 时间化作了永恒，相处的时光怎么也不会感到厌烦，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身体内被幸福的空气充斥着而变得轻飘飘的，什么也不能思考了，只愿这短暂的梦永远不要醒来。 罗氏的宅院中，从两小无猜到暗生情愫，一切都那么得毫无征兆、又顺理成章，年轻勇敢的心为了彼此而坚定地跳动着。 曾经不离不弃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往昔至死不渝的盟誓还言犹在耳，但当初那位用尽一生的爱和勇气也要保护、呵护的人，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好想回到她的身边，再次用她所喜爱的嗓音咏唱她最中意的诗篇。 但是小小的愿望，也难以如愿。 被上天诅咒的自己，被命运奴役的自己，即使找到永世不渝的爱人，能带给她的，恐怕也只有无尽的痛苦吧。 狼狈的流亡、疯狂的厮杀、满身的伤痕、此生再也难以洗净的血腥气，那张温柔的容颜看到这样的自己，也只会如同见到陌生的路人一样，嫌弃地扭到一边的。还有那个至今无法接受的事实和这具身体上流淌的血脉，注定了相爱的两人一生一世不得结合的命运。 可以的话，宁愿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拉着自己的挚爱，逃到天涯海角的尽头，过着平淡温馨的生活。或许还能生下几个孩子，禁忌的产物和其他幼小的生命没有区别，同样无辜地来到世间，无忧无虑地成长，最后见证生养自己的亲人在满足中双双离世。 不会给这个社会及其所遵从的法律伦理添任何麻烦，没有人可以指责两人的选择和决定，倾尽全力经营人生，直到走到完满的终点。但即使是这样理所应当的事情，也因为早已注定的血缘而支离破碎了。 为什么不能厮守一生呢？为什么不被任何人允许呢？为什么连远远地望着那令人怜惜的侧面都办不到呢？ 完全是因为自己。 那一天，被仇恨吞噬的自己施加了诅咒，命运的大火将自我无法接受的一切焚烧扫尽，所爱的、所憎恶的，全在熊熊的烈焰中灰飞烟灭。 但行恶毒之事者，终将受到报应，那么亲手将一族和挚爱埋葬的自己，即使遭到最严厉、最残酷的惩罚，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死亡的解脱是不被允许的，罪孽深重的畜生没有安息的权利，只能在这名为人间的地狱像孤魂野鬼一样徘徊游荡、尝尽苦楚。 可是即使是阴魂不散的亡灵，也是能够为眼前的人们做些什么的吧。 渴望爱情的男孩，情窦未开的女孩，一切都和当年如出一辙。 就帮帮他们吧，如果能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一幕，就算是再也不能拥抱幸福的空虚之身，也能从中汲取到一丝甘甜的满足感。 制定计划时的罗恋如是想着，他绞尽脑汁，隐身在宗燎背后，发动了比起当年的自己还要热情猛烈百倍的求爱攻势。 但是渐渐的，身为参谋本应时刻保持冷静的他陷入了情绪失控的幻象中，眼前的场景又勾起了他美好而惨痛的回忆，远处的一对男女不再是宗燎和希拉，而是当年的阿恋和文情。时光倒流了，将本来追悔莫及的分支点重现在如今。 理智已经用尽，激情在燃烧。完全沉浸在自我臆想中的罗恋不再注意隐藏自己，纵情高歌，本就清越圆润的声音仿穿越了时空，直达心上人所在的遥远彼岸。 拉克和撒姆都惊呆了，他们或许听过优美的歌剧，但绝没有欣赏过如此美妙的歌声，以前一直知道罗恋有一副足以令任何歌唱家羡慕的好嗓子，却不知道当用这幅嗓音鸣唱时，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听觉冲击力和感染力。 此时的神父不禁想起了教廷最好的圣歌礼赞团，罗恋的歌声和他们一样真挚空灵，却有着那些孩子们不具备的沧桑和情伤。 或许这让撒姆感到了共鸣，他有些沉迷其中无可自拔。 但没那么多愁善感的拉克则及时反应了过来，他赶紧将罗恋按倒在地，同时捂住了他的嘴巴。 “蠢货，你想告诉全世界我们就在这里吗？” 他谨慎地观望着情况，果然看到宗燎和希拉朝这边投来的目光，不由将自己和罗恋的身体压得更低了。 “我承认你唱得不错，可现在不是你表演的时候，等完成了任务，你有的是时间用你的嗓子泡妞……喂，你这混蛋，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看来我们的罗正漂流在记忆之海中，暂时上不了岸了。” 神父看着罗恋恍恍惚惚的神情，摇了摇头。 “见鬼，关键的时刻掉链子，看来最后还得看我的！” 拉克夺过对讲机，正式接管了遥控宗燎的大权。 “燎，别管那些该死的诗歌了。说真的，和罗相比，你的歌声比乌鸦嘶叫也好不到哪里去！” 半跪在杀戮天使面前的死神之手用余光向拉克等人的藏身之处瞪来，幽怨的眼神即使不熟悉他的人也能看出来，“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这个意思。 “这个时候就应该直奔主题、速战速决！接下来听我的指挥。” 拉克胸有成竹的笑容，却让撒姆生起大事不妙的预感。 希拉仍一脸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搭档，她早就察觉有人跟踪着自己，而且无疑是拉克等人，但她认为这是计划的一部分，目的应该是以自身为诱饵，诱使敌人路出马脚，然后一举包围歼灭。 心无旁骛的天使，依然对针对自己的阴谋一无所觉。 她只是非常的奇怪，一向沉默寡言的燎为什么突然变得话多起来，而且说出来的都是些奇奇怪怪、不明其意的词语。没有受过系统教育的她，文学的水平只停留在日常会话的程度，自然不知道那些经久不衰的诗句，更不明白什么叫做押韵旋律，只是对宗燎抑扬顿挫的说话方式感到不适应。 难道是一种新式的对敌人的伪装？要不然就是燎又掌握了一门技术，在自己的身上做实验？可直到现在也看不出这对作战有什么好处…… 然后，就在她忍不住出声询问之时—— “希拉，我喜欢你！” 喜欢？ 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汇，希拉不禁从自己的脑海中回想关于“喜欢”的定义。一种由内而外的、非迫切需要的、在维持自身生存之外的得到和占有，一种情感上的满足。切西娅曾这样跟自己说过，除了执行任务外，想要和谁更多的在一起，就是喜欢的原初表现，所以—— “我也喜欢你，燎。” 理所当然的回应。 除了切西娅，自己唯一能接受站在自身领域之内的人，就只有宗燎了。这应该算是喜欢了吧？但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燎会这么开心呢？说起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燎如此兴高采烈了。嗯，自从那次轰炸，他带我逃走之后…… “希拉，我的天使，我爱你！” 又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爱，切西娅常常对我提起的字眼。她说过，爱分为两种，一种是生物为了基因传递给后代而衍生出的种种疯狂行为；另一种是超脱任何理性和感性，持之以恒、永不欠缺的满足和快乐。 切西娅爱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安心，那是因为她是女人，不像男人那样只想着占有和掠夺。任何对自己说说出“爱”这个字的男人，都应该干净利落的抹杀。 是的，杀掉！必须，杀掉…… 可是—— 现在，说出“我爱你”这句话的，是毫无防备的宗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