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苏皓快速地走着，嘈杂的人声从四面八方不停地涌向她，那感觉似曾相识，一瞬间，他的思维好像脱离了这个世界………… 那是一段红色的回忆。 一地鲜红的血，从那个女人身上涌了出来，男孩跪在女人身边，两眼空洞无神，如同一个扯线木偶。人们将两人围在路口，打量的目光如箭般锋利地刺进了男孩的心脏，他们小声地议论着。 可男孩什么也听不见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甚至连撕心裂肺的感觉都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从那天起，那个男孩死了。 “阿皓，怎么还没放学你就出来了？” 一个熟悉的男声将苏皓拉回了现实，他木然地回过头。 当苏有天看到儿子的脸时，他愣住了。那张本应活力四射的脸，此刻竟苍白得毫无血色，他的双眼黯淡无光，嘴唇微微发紫。 “你怎么了？”苏有天心下一颤，突然好害怕就此失去眼前的男孩，他伸出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企图唤醒他。 苏皓将目光投向面前的男人，沉默良久，突然说道：“如果我让你杀了那个女人，你会吗？” “什么？”苏有天莫名其妙，虽然他知道儿子恨自己现在的妻子，但没想过他会如此极端。 隐隐地，他觉得自己的儿子有些不对劲。 “呵呵，别说杀了她，就算是我让你跟她离婚，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事吧？”苏皓问道，像是在向男人要一个答案，却又像是在肯定自己的想法。 苏有天明白了儿子的用意，他正色道：“十多年来，无论风雨，你周阿姨都陪在老爸身边，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离开她的，当然……老爸也不会离开你。” 语毕，搭在苏皓肩上的大手收得更紧了。 苏皓冷笑一声，一把甩开了男人的手：“陪在你身边的人是你自己选的，而没能陪伴你的人，又有什么罪呢？” 苏有天面露愧疚之色，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如果不是那个女人……”苏皓继续说着，话语到此，似乎戳中了他的痛处，他停了下来，嗓子不断地蠕动着，似乎有一句很艰难才能说出来的话卡在了喉结。 过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苏皓大声咆哮道：“如果因为不是那个女人，妈就不会死！所以我恨她，我恨透了她，我恨不得喝她的血，煎她的皮！” “你……”苏有天语塞，虽然知道一些，但他没想到苏皓竟将一切都怪罪于妻子，更加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仇恨已经上升到了如此地步。 “以后你要是再让那个女人出现在我面前的话……”将心里的怨恨抛了出来，苏皓突然有种解气的感觉，他红着眼，咬牙切齿地说，“我发誓，我发誓一定会杀了她！” 一瞬间，苏有天只觉气血一涌，使得他头昏脑胀，有种快要晕厥的感觉。他一把扶住了墙，低头缓解着那股冲劲，良久，他才恢复过来。 当苏有天再抬头时，儿子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离开寝室，回到自己这个方方正正的小屋里，男孩用被子盖住了整个身子，蜷缩在墙的一角，他将头埋在两膝之间，如同一只逃避烈日的鸵鸟。 “阿皓，要吃饭吗？外婆给你做。” 屋外传来外婆慈祥的声音，这声音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断了男孩仅有的精神防线，一瞬间，他只觉鼻喉之间酸涩难当，泪水，如同决了堤的河，顺着脸颊止不住地往下流。 “阿皓？”许是久了没有得到回应，老人疑惑起来，她敲了敲门。 “我……吃过了……”苏皓将被子露出一条缝隙，哽咽着声音说。 “那好吧。” 直到老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苏皓这才低呜一声，止不住地痛哭起来。他死死咬着被子的一角，双眼紧闭，泪水像断了线的雨点般滚滚滑落，同时，那弯着膝的身子不断地前后摇晃着。 他的哭泣从来都是沉默的，却像极了一只被抛弃了的野兽，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嘶哑的低呜声。最开始是不敢，他怕自己的懦弱会让老人记起某些痛苦的回忆，直到后来，他渐渐习惯了沉默。 苏皓的身子愈摇愈烈，直到将额头撞在了墙上，他有那么一刻的停止，可紧接着的，却是剧烈的，无法停止的，疯狂的撞击。 砰！砰！砰！砰！砰！砰！ 那声音不大，却让人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鲜红的回忆，潮水般向他袭来。 mama，为什么不给我买我的生日蛋糕？ 人声嘈杂的街上，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男孩抬头望向母亲，他们原本在一个蛋糕店里选着男孩十岁生日的蛋糕，可不知为何，女人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拉住男孩就往外走去。 “阿皓乖，mama一会儿再给你买蛋糕。”母亲小声安抚着，但目光却一直锁定着人群方向。 男孩顺着母亲的视线看去，一个穿着红色大衣的女人正在人群中走着，丝毫没察觉到身后的情况。几秒之后，母亲像是确认了什么，快步冲了过去。 “还我老公！你这个小三！”往日温柔慈祥的母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受尽爱情折磨的可怜女人，她一把抓住女人的红色大衣，像是要和对方说个究竟。 女人措不及防，一个趔趄，差点儿倒在地上，她一脸的恼怒，正想发火，但待她看清眼前人时，却平静下来，她整了整衣服，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哟，我道是谁，原来是何姐啊。有什么事儿吗？” 女人的表情好似刺激到了母亲最脆弱的神经线，她浑身颤抖，怒不可遏：“你这个贱人，把老公还给我！” “什么还不还的？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抢了你的。这男人啊，就像牛一样，牛不喝水你再怎么摁它，它都不会喝的……”女人轻蔑笑笑，仿佛事不关己，“再说了，我陪在苏哥身边也有五年了，你没发现之前，一切不还是相安无事吗？我可不介意继续维持现状，所以说啊，jiejie，你就消停点儿吧！” “你……”母亲指着女人，脸憋得通红，她胸口不停地起伏着，好像被气得不轻，紧接着，她破口大骂：“你这个婊子，别做梦了！” 语毕，母亲冲上前去，一把扯住了女人的头发，女人痛呼出声，却也不甘示弱，两人很快就扭打在了一起。 男孩愣愣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这一动静很快就吸引了大批路人，他们聚集在一起，小声地议论纷纷。 本以为这只是场闹剧，有些路人看了几眼就准备离去，谁知道就在这时，许是忍受不住路人打量的目光，红衣女人羞愧得无地自容，她一把推开纠缠不清的母亲，一边从地上爬起，嘴里大骂：“给脸不要脸，你去死吧！” 说完，红衣女人快步向街对面跑去，企图甩掉这个大麻烦，但状若癫狂的母亲哪里肯放过她？只见母亲连女孩都顾不上了，立马尾随其后，想要再冲过去解解气。 电光火石之间，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传了过来，面对突然冲出来的两个女人，司机猝不及防，伴随着金属刮擦声和路人的惊呼声，车子猛地向后面那个女人撞去。 砰————！ 一道触目惊心的殷红划出唯美的血痕，女人从半空中被抛起，如同一只美丽的蝴蝶，在风雨中被折断了翅膀，然后重重地跌落在地。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男孩圆瞪双目，他看着母亲慢慢地跌在地上，鲜红的血从母亲身下不停地涌出，一眨眼就已蔓延成河。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母亲身边的，只知道当他跪在那里时，一切已经结束，一抬头，红衣女人错愕惊慌的表情印入她的眼帘。 就是这个女人，是她杀了mama。 男孩脑海里不断地回荡着这句话，他好想母亲能够安然无恙地站起来，再带他去买那个渴望已久的生日蛋糕，但那已经不可能了，那种甜美的味道，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再尝到。 路人们将母子二人围在马路中央，有人惊呼不已，有人不忍再看，也有人打电话报警，周围的人声伴随着汽车喇叭声，如箭般向男孩幼小的心灵刺去，他跪在母亲身边，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娃娃，双眼空洞无神，一动不动。 苏皓不停地撞着墙，直到头破血流，都未能将这段痛苦的回忆忘却，他突然很羡慕外婆，如果当时他也失忆了，也许就不会再那么痛苦了吧？ 妈，我想你，这十多年来，我无数次想要一了百了，可我不能看到那女人幸福，我必须得报复，我得报复……可是这么久以来，一直苦无机会，现在的我好累，我好像坚持不下去了…… 这样想着，苏皓停止了流泪，也许……一切都该结束了……他转过头，一眼便看到了桌上的玻璃杯。一瞬间，一股恶魔般冲动在他的脑海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