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同病相怜
一日，我正倚在河边的卧石旁读着一篇鬼故事。里面写一位人间的帝王想要死后成仙，于是大修陵墓。 陵墓分为冥殿寝殿和配殿，冥殿按照生前所住的宫殿的规格仿造，极尽奢华，欲将生前奢靡带到死后；寝殿前造了座金玉铺就的三世桥，因为他相信只要过了三世桥，他就可以摆脱尘世束缚，飞化成仙，从此邀游太虚，长生不老；配殿里更是堆满了从民间搜刮来的奇珍异宝，妄图成仙后仍旧享尽世间荣华富贵。 陵前的陪葬坑里填满了敌国的奴隶，他甚至生煮敌国贵族来祭天，抓来成千的童男童女，掏空心肝，灌入鲛人油膏，做成手持万年烛的接引童子。而负责建造帝王陵墓的能工巧匠在陵墓建成之后也统统被帝王的亲信闷死在了墓道里。 作出如此令人发指的暴行，就算他的陵墓吸尽龙脉之精华，聚集了无穷无尽奴隶敌国贵族以及无数殉葬者的怨气，也难免不由集天地精华的龙脉变成万千怨气汇集的凶xue。 原本，帝王死后，就算不能羽化飞升，然而转世投胎仍能享尽荣华是理所应当。而这位皇帝的为了飞升的暴行触怒上天，结果不仅飞升不成，连投胎转世的权利也被剥夺，被贬为修罗鬼域永世不得超生的厉鬼。 看完之后，我大为迷惑不解。听母亲说，就算是神仙也并不是都能永生不死的。每个神仙都会遭受三千年一次的天劫，顺利捱过去的方能飞升，而捱不过的就会魂飞魄散，完完全全消失于天地之间。唯有飞升至上神，方能与日月同辉，永生不灭。 仙尚且会灰飞烟灭，而人虽有生老病死，但只要魂魄尚在便可永世轮回，何尝又不是一种永生？所以我觉得这个皇帝是真蠢，放着永生永世的帝王贵胄不做，偏偏要做一个极有可能魂飞魄散的神仙，受到惩罚也是活该。 感慨间，我顺手抽下河边芦苇上的一片卷叶，含入口中，咿咿呀呀地乱吹一通起来，以抒发我内心怅然的感叹。 正入神时，芦苇荡里不时传来悉悉簌簌的响动。我随手捏了个诀，准备以静制动。 渐渐有个黑色的身影从芦苇荡里显现了出来，是个男子。 这个男子，我不知该怎么形容他，只觉得他走起路有一种痞气但不下流的贵公子作派。 “敢问小姐，方才的美妙乐曲是小姐吹奏的吗？”他略带忧伤的神情使得左眼皮显双，右眼皮成单。 他算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了。尽管如今仙界的男仙样貌一个比一个妖孽，但精致的五官，女仙们着迷的神情，是他们唯一的追求，整日活在极度自恋的孤芳自赏里，丝毫不见一位仙者该有的英气与脱尘，真真是仙风日下。可他的英俊中却透着傲气与英武，虽说傲气英武的他此刻貌似有些许颓唐，但他居然认为我乱吹一通的曲子美妙，实乃知己！知己！ “实不相瞒，公子，这曲子确实是在下所吹奏的，原是为抒发内心感慨所作。不知公子有何见教？”我上前客气一番。 “大约是此曲与我如今的心境尤为接近，所以难免触动情肠。”他不经意地蹭了蹭鼻子，便把手随性插到了长衫侧边的一个方形口袋中，略显落寞的半低着头。 如此有设计感的长衫，我真是第一次见，不自觉对他的好感又增上两分。“啊呀！如此说来，公子竟是在下知音！幸会幸会！”我扯出他插入口袋的那只手攥在手心，“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去寒舍一聚，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他半眯的眼皮抬了抬，似是打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自然是不敢把他往往外祖父那里领的，于是就领他去了我离家出走时自己搭的一处茅屋处。 大概因为父亲不在近旁，母亲少了出气的对象，我便彻底的遭了殃。平日里见到母亲尽管是大气也不敢出，讲起话来更是压低了嗓音装作柔声细语，却还是时常被母亲训得灰头土脸。连春日里多掉了些许头发，也常常能惹母亲似掉了节cao那般气愤不已。 于是我一个生气，便离家出走，搭了间茅屋，决定自生自灭，从人格上进行自我解放。 此刻领了陌生人前来自然是不能把离家出走这种丢脸的事说出来接受鄙视的，于是我扮出孤苦无依的姿态，“小女子自小孤苦无依，形单影只，如今公子造访，真是蓬荜生辉。公子请小坐片刻，容小女子去准备些吃食，以便与公子开怀畅饮。” 我走到茅屋后的菜地里，四下打量了一遍。只有一大两小三根秋葵尚能做菜，其余皆是开的残花败柳的茄子黄瓜。原本青嫩细长的豆角此刻已是颓败不堪的枯黄，一畦生菜更是长得歪七扭八。两行玉米倒是个个颗粒饱满，然而用手一捏，怕是只有石磨方才磨得动的吧。 三根秋葵如何成宴？我冥思苦想，决定去老兔仙那偷上一筐胡萝卜。 隋阳仙山上户户种菜锄禾，砍柴捕猎，此刻袅袅炊烟正挟着缕缕红尘气息笼罩着整座仙山。 我来到老兔仙打理的井井有条的菜园，里面不但胡萝卜个头长得大，蚕豆也长得粒粒饱满诱人，趴在桑树叶上的蚕儿们更是富态圆滚。待我偷的志得意满之后，方才提起裙角，乐颠颠地奔了回去。 当我把一碟凉拌秋葵，一碟五香蚕豆，和一筐胡萝卜端上桌的时候，内心甚是忐忑。如此粗茶淡饭着实不周了些，为了挽回些难堪局面，我奔向菜园后面桃树旁，敲开了从外祖那儿偷来的一壶窖藏千年的桃花酿。 待我把桃花酿提上酒桌时，着实挽回了些自信，说话的底气也备儿足，“粗野杂菜，还望仙兄不弃。不过这酒实在是好酒啊！”我拔出酒塞，递到他面前，“实乃亘古醇厚，香飘万里的稀世好酒啊！” 然而，这位兄台的心思全然不在酒上。他举箸夹了片秋葵放入口中，细细嚼了起来。他边细嚼边极是享受地闭上了双眼，似是尝到了震撼味蕾的绝世佳肴。 “世上竟有如此美味的食物！”他迫不及待的又尝了口蚕豆，更是惊讶得不知所以。“我好久没有吃过这样清香美味的东西了。”他语气平静而又忧伤。 我给他斟了杯桃花酿，他接过一饮而尽。 果真爽快，我给自己斟了杯酒。起身敬他，“今日有缘与仙友结识，实乃人生幸事，不知仙友尊姓大名，洞府何处，家有良田几亩，屋舍几间？” 他放下筷子，起身打拱，“仙友不敢当，在下鬼族沈籍。不知小姐芳名？” “什么？你是鬼族的人？”我惊得一跃而起。仙界与鬼族久来不和，两族之人更是互不往来，不知这人，不，这鬼是怎么混进仙界的？“呔！小鬼！你是如何混进我隋阳仙境的？”我不禁声严色厉的cao起一根胡萝卜。要是让母亲知道我引狼入室，往后的日子怕是更加暗无天日了吧！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不受待见，沈籍落寞的起身欲走，“是在下叨扰了，告辞。”说完拂袖就走。 “站住！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要混进仙界，你究竟有何企图？”我追了上去。 “没什么企图，不过是离家出走罢了！”他不欲与我纠缠。 这个离家出走很有些技术难度！想我离家出走不过是在家门口转悠，自欺欺人的乱耍脾气，最后还是乖乖地屈服于母亲的yin威之下。 跨界离家出走，实在是很有胆识！我不禁对他有些佩服了。 不！我不能把我的钦佩表露出来！“你为何要离家出走，是不是想要混进仙界做细作？”我被自己的智慧折服，继续步步紧逼。 “父亲他逼我…逼我…”他欲言又止，“我做不到，就逃出来了。” 他有个强权的父亲，我有个厉害的母亲，真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