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幻境灭
“我要一个人坐一辆马车!” 一行人来到岳州城中,本来素心与泉智同坐一辆车,但在途中,泉智对素心冷淡至极。 这到了岳州城,他面无表情,对着秦子楚道,“去买辆新马车,我要一个人坐。” 素心见此,神色更加落寞,一路上也是郁郁寡欢。 就这样,直到南阳,天色渐晚,秦子楚让众人在一家民宅休息。 这所宅子,是秦子楚绸缎庄产业下的。只见亭台楼阁,窗明几净,府中虽然没有主人,可依旧有秦子楚绸缎庄的人代为照管。 因此,这里也是个风景秀丽,舒适惬意的居所。 夜幕降临,素心依旧无眠,她来到了院子里的池塘边,池塘的另一侧,有溪水流动。 疏帘半卷,蜿蜒的溪水映照着明月,流去无声,她伫立于石亭子中,斜倚栏杆,仰着脸,望向前方。 忽的,从夜空里蹦出两三点水滴,接着,雨渐渐下大了,池中烟雨迷蒙,低垂的杨柳在月色下,黑色剪影颤动着,零零落落。 恍惚之中,素心的身侧,飘散着一缕轻轻的声音。她转脸望去,夜空下那个白色的身影温润,秦子楚从朱红走廊慢慢踱步过来,他柔和地说,“这么晚了,你也未曾安眠。” 他走向她的身侧,轻轻问道,“还在为泉智的事难过?” 他黑色的眸子凝望着她,仿佛是清澈漩涡里的一块玉,在其中来回转,越转就越加透明,越加澄净。 素心埋下头,她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难受。 只是觉得,自从遇到秦子楚以来,她的心里,没有了曾经一直陪伴她自己的宁静,没有了无忧无虑的生活。 那接踵而至的复杂与阴谋,划破了她周围的保护圈,让她出来看到了这世间的不堪与苦痛。 秦子楚看见素心沉默着,便以为她还不好受,于是他更加靠近她,轻轻地将她抱住,温柔地说,“你的身边有我呢。” 他带着暖意的声音吹进了素心的耳朵里,“我会保护你的。” 泪水一瞬间就盈满了素心的眼眶,一滴一滴的泪珠也打湿了秦子楚的衣衫,她紧紧地抱住他,不愿放手。 若是就这样爱了,跌得粉身碎骨,她还会无怨无悔吗? 经过这段日子,她隐隐知道,秦子楚身为洛阳最大绸缎庄的主人,他必定是做了很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而如果她真的要与秦子楚在一起,此次回了洛阳,那必定也会经历很多她不想经历的事。 他们好像就是活在幻境之中,看似美好纯净,可一旦到了终点,便无法在那世界里继续存活下去。 这一次,是她违心伤了泉智,那下一次,她是否会为了秦子楚去伤害别人?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果这样持续下去,那她肯定会变得面目全非,不再是以前的素心了。 她抹掉泪水,慢慢地离开秦子楚的怀抱,看着他,看着他温柔的笑,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好,那你也要早点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秦子楚温润地说着,他没有看清她眼中的落寞与孤独,只以为她是小孩子心性,难过一会儿就会好的。 他抚摸了一下素心乌黑的长发,柔声道,“我走了。” 而素心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要开口叫住他,却只化作了一声默默的“不要走”。 这低微的声音,飘散向空中,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想要留住人家就说呗,这样折腾自己!” 泉智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把素心吓得不轻,“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走路也没有声音。” 泉智扑哧一笑,朗声道,“就是故意吓你的,怎么也得报了先前之仇,下次要是再敢说一些伤害我的话,我绝饶不了你。” 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容易伤害自己。 素心笑着,“我的好泉智,好名医,素心下次若是再说些话来得罪你,那就……那就……” 她一时想不出怎么说,不过看见泉智不生气了,心里渐渐开怀了一些。 “那就和我一同去岳州,陪我去山上采药,永远也不回洛阳!” 泉智看上去不像是说笑,他问道,“你答应不答应?” 泉智银白的发丝在月光下浮现出点点光芒,他看不出年龄的面孔,是那么的熟悉。 她在心里叹息,面上却微微笑着,“那我阿爷与阿娘怎么办?” “要是他们愿意,就让他们也来呗。” 他了然地说,“我知道,你还要问,那我的小妹怎么办?素心,你的小妹,不论你有多少亲人,只要愿意来我这儿,我都欢迎。” “可是……”她沉默了,又低下头。 闻言,泉智恢复了面无表情,他凝视着她,空气里好似凝固着尴尬,他的声音打破了这凝固,“素心,如今我规劝你一句,该放手时就放手,莫要等到最后,伤了自己,也伤了别人。” 他看见素心依旧沉默,便继续说,“你此时在外面,可以不顾什么,但若是回到了洛阳,那秦子楚可是有妻之人。” 她呆呆地立在那儿,心中仿佛各种滋味齐齐涌来。 过了一会,她淡淡道说道,“我知道……” 忽然,素心像失了魂一般,离开遮挡雨的石亭。 “你去哪儿?”泉智皱着眉,担忧地问。 素心仿佛没有听见,她一步一步继续走向雨中,雨点打在她的墨发上,湿了她的衣衫。 她纯净的眼眸里充满了无奈,望着弥漫的雨,素心忧伤地说着,“可我好像,也放不下了……” 马车一路向北,终于到了洛阳。 进了府,就是一群人簇拥了上来。 管家立刻上前,对着秦子楚道,“郎主,您不在的日子,夫人的病情好些了,但其余的大夫说,这只是暂时保住了命。” 秦子楚本想即刻带着泉智去看自己的夫人,但那管家又附在他耳旁,轻轻的说了什么。 这时秦子楚一向镇定的神色有些变化,他转身对着泉智,“泉大夫,此刻我有急事需要解决,不妨你与阿心先去我夫人那,我一会儿就来。” 去秦夫人居所的路上。 素心转脸看着泉智,她忽然朝泉智一笑,这笑容带着与平日不一样的情愫,“泉智,等下你医治秦夫人的时候,可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了。要知道,你是男子,而秦夫人已嫁做人妇。” “什么男子人妇?” 泉智没听明白素心的意思,他转而一想,又古怪地看了素心一眼,“人都要死了,还顾及什么男女之防,再说,人家秦子楚一个字没说,你cao什么闲心!” 素心闻言,不禁低眸。 到了秦夫人居住的书苑,两人进屋,正看见婢女将夫人轻轻地扶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门口出现一个温润如玉的身影。秦子楚只是看了素心一眼,便即刻走到秦夫人的窗前。 他温柔地握住秦夫人的手,细细地凝视着她,又问泉智,“大夫现在可能有具体法子医治?” 而一旁,泉智没有回答,他敛着眉,一丝不苟的神情,令旁侧的人都不禁放轻了呼吸。 过了不知多久,他放下手,拿出随身带着的布袋子,“法子倒是有,不过她这是早年积下的病症,也不知爱护身子。” 素心站在一侧,由前段日子的赶路,脸庞瘦削了不少,白皙的肤色显得有些透明。 近日以来已经快要入冬,此时素心身上披着青绿色的锦袍。她偏爱青绿色,除了去府上奏乐时会一袭白衣,可平日里都是着这仿佛初夏一般温暖柔和,纯净清澈的颜色。 “泉智,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光线黯淡的屋子里,缓缓飘荡着素心仿佛落叶时静美的声音,那声音一点一点吸入泉智的脑海中。 这时,泉智看不出年龄的面孔竟有些微红,他为了缓解自己的情绪,挥手道,“没什么可帮的。你们俩都出去,净是惹我心烦!” 素心无奈地叹息一声,看了一眼泉智,又看向秦子楚,两人一同出去了。 一路走着,两人都默默无言。 回到秦府后,素心看见在病榻前秦子楚对秦夫人的疼惜,又回忆起在归程中她与秦子楚之间那隔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上一次秦夫人说,想要撮合自己与秦子楚,可他毕竟是她的夫君,对于女子而言,谁会甘愿自己的夫君另娶新人呢?
更何况,秦子楚知道这件事吗? 虽这世道中,男子常常三妻四妾,可她却以为,若是一个女子真的愿意与别人共侍一夫,那便不是真的爱他。 就如自己的阿爷与阿娘一般,过着两人与世无争的生活,难道不好吗? 素心悄悄地看向秦子楚,他温润的眸子正望着远方,好似出神了。 日光静静的洒在他好看的鼻梁上,侧脸的轮廓显得更加俊美,他忽然开口道,“阿心。” 这下,素心被抓住了把柄。 她脸色微红,赶紧转过脸,假装没有看他,然后又微微的侧身,“怎么了?” 他们正走到一株榕树下,榕花因为寒风凛冽,禁不住风吹,像美人一样缓缓落了一下,落红满径。 一朵绒花正落在素心乌黑柔和的发上,秦子楚轻轻伸出手,温柔地望着她,缓声道,“美人榕花,花落谁家。” 她也看向他温润的面庞,心中不禁更加柔软,“阿楚,我……” 这时,秦子楚修长白皙的手,拂过她的脸颊,指尖碰触,便是一圈粉红色的光晕,他感叹道,“你真美。” 两人正浓情密意,几乎要忘记天地为何物。 忽然,旁侧一声木盘掉落的声音惊醒了两人,仿佛是美好的幻境被人打碎。 素心的脸更红了,她赶紧抽身退了几步,离开秦子楚的身边,她往声音来源处一看,看见了秦夫人身边的婢女韵碧。 这韵碧曾与素心有一面之缘,是她刚进秦府时,韵碧给她带路,结果遇见了秦子楚。 “你在这儿干什么?” 秦子楚有些冷漠的声音响起,他轻皱如画的眉,看向那个正慌张捡着掉落一地物什的婢女,此时他心中不禁有些怒气,也有一些说不出的慌乱。 刚刚意乱情迷,此刻他却是陡然惊醒。 自从与素心一路去岳州,他就仿佛有些情不自已。 他这样,是否背叛了自己的夫人? 夫人还卧病在床,她的疾病因为自己而得,他此刻却与别人如此,是否是错了? 素心看见韵碧掉了东西,赶紧上前帮她将东西捡到木盘里。 而韵碧则是胆战心惊,她看见一向对夫人恩爱有加的郎主竟然对素娘子如此亲密。 她还以为,郎主眼中,只有夫人一个女子。 韵碧眼帘低垂,低低对素心说了一声,“多谢娘子。” 好不容易在郎主好像要吃人的目光下捡完了,她埋着头,行了一礼后,便逃也似的走了。 素心凝视她的背影,不禁惘然。 在这偌大的府邸中,不说是婢仆,就是秦子楚生意上的事情,她都帮不了他。 她唯一会的,只有箫乐。 可是那些,也只能是花前月下时才能拿出。而且,秦夫人如今卧病在床,她与他之间始终隔了一个秦夫人。 “阿心,不如我们……” 秦子楚的话语未曾说完,便被素心故意冷淡地打断了,她隐藏眼里的情愫,清越的声音响起,“郎君,从今以后不要再叫我阿心了,我也不愿再叫你阿楚。” 这时,她赶紧侧过身,因为她的眼中有泪要夺眶而出,她有些哽咽地说,“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秦子楚看着她的背影,动了动嘴唇,想要说着什么,却又在开口时沉默了。是啊,他们之间,怕是真的不可能,如果要继续下去,那必然会伤了他夫人的心。 也许,他与素心在还没有到最后一刻之前就分开,才是最好的。 他没有说一句话,直接转身,朝着与素心相反的方向离开,那挺拔如玉树的身影渐行渐远。 时间一点一点的消逝,他们之间也隔的越来越远。 而在秦子楚离开的那一刻,素心就转过身来。 她凝视着他不曾回头的背影,纯净的眼中是无尽的落寞与泪水,泪珠一滴一滴落下,仿佛要化作一滴一滴的相思,直至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