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林穆初访荻母家

    荻母在灶台间忙活,听闻佟二招唤,忙搁置手边活计,朝门外张望,油乎乎的套袖来不及脱去,又生怕衣衫被弄脏,倒显得胳膊多余,直愣愣地半开着,总与衣裤隔个缝隙,如风中摇曳的烛火,摇摆不定。

    老二眉开眼笑，倒比拉个自家兄弟更畅快，“妈,这位是林大哥,林大哥,这是我妈。”他有条不紊的介绍开。“您好,我是林穆。”见来者比佟二略高,淡眉小眼,笑眯眯的模样倒讨喜。她定晴端详,忽记起花锦葬礼时,因悲恸而几度晕厥,正是此人在侧搀扶,半带哭腔的嗓音过耳难忘,旧相识了,跟他干,岂有担忧之理。“妈,林大哥跟您打招呼呢。”佟二推推她,这才回过神,再瞧那双小眼睛,始终微笑成一轮弯月,两只手拎着礼,因沉重而暴起青筋。

    荻母弯腰欲接过,才伸手又缩了回,忙道：“快搁地上,多沉呐。来家里吃饭还买这么多东西,我家这老二真不懂事,空手去拜师,反倒满载而归。”她越看来人心里面越欢喜。“您别这么说,该早些来家里坐坐的。谁说佟籍空手,他可是双手把自己奉上呢,这可值万钱,千金难求。”此番打趣,惹得荻母开怀,更令佟二心头暖和,打定注意跟随师傅好好干。任凭它风吹草动,绝不心猿意马。“林大哥看得起,不嫌拐子累赘,否则我这贱命不值钱。”自从腿脚不便后，连信心也丧失不少。“我说佟老弟,话可不能这么说,张口闭口拐子长拐子短的，我不爱听。”林穆豪爽，向来对朋友真诚老实。“我这孩子苦命,原本多利索个人,偏偏被捉弄。”荻母又添愁云，一颗心仿佛坠入百丈冰窟，万丈深崖,“瞧我,林先生本是客人,倒叫您听我老太波絮叨,老二,快带先生屋里坐,我去洗几个果子,让先生尝尝。”她意识到来者是客，理应善待。“您别忙活了,快别忙活了。”穆连连推辞。“不忙,不忙,我家老二全靠先生所助,不然怎会如此顺风顺水呢。”她从为数不多的果子里尽量挑出个大的,自兄弟几人走后,除给老二花些必要的开支外,花销上从来有节制,眼下这些果子存了若干时日,总免不得干瘪。“先生快请屋里坐,尝尝这果子,可甜呢。”本打算留个最大的给老二,留来留去总也没留下。

    林穆从她手里接过,只嗅嗅表皮便道：“香的很，这果子个儿真大。”

    佟籍亦接过一个稍小点儿的,“可不个儿大嘛,我妈总也舍不得吃,全省给我们哥几个。”咬下一大口也堵不住嘴,“妈,您也吃,我给您挑个大的。”见此举,林穆忙感叹说：“慈母如斯啊。”说罢,把手中果子放回盘里。

    荻母又递还他,连连解释道：“听老二胡说呢,孩子们孝顺我,好吃好喝的伺候,若久放不吃岂不糟蹋也有违一番心意啊。能吃是福,这享受儿子们的厚爱也是福,哪有舍不得的道理呢。”话虽善意,可林穆却愈发觉着受之有愧。“林先生,我家老二心细又肯吃苦,有个啥累活脏活的,只管打招呼。”她预备起身去烹茶，却一时想不起还剩下多少，假若不剩了，岂不惹人笑话，于是没敢动弹。“您叫我小林或者林穆都行,先生两字怎担得起。”此前只听大伙喊父亲作先生，对自己，这还是头一遭。“担得起,怎么担不起,往这一坐就像个儒雅先生。”

    老二打趣道：“我妈最偏爱温文尔雅的绅士,我四弟同你一个模子,你们倒可切磋切磋。”他瞅瞅荻母,又看看林穆,一时入了神。“怎么了”被紧盯的两人彼此相视,摸不清头脑。“林大哥跟您眉眼间真像,痣的位置都如出一辙。”

    经他一言,荻母偏头端详开,即刻惊诧道：“还真是，你这是怎么弄的”

    自进门起，林穆便已发觉。“娘胎里带的,我娘说痣在眉间乃有福之人。”他爽快地说。“你是先天,我则是后天。”荻母叹口气。“此话怎讲”经人追问，便道：“出生时本不见有,年岁越长反倒越明显。庙里老和尚偷摸告诉我爹,说这痣的位置属短命痣,硬要给弄去,我没依,就这么留下来了。”

    两人听得新鲜,喃喃跟着叨念，“短命痣”

    荻母瞥了眼林穆,“小林啊,老和尚的话信不得,信也罢不信也罢,我这辈子也过来了,磕磕绊绊的若是跟小小的痣有关,哪还了得,人活着岂不全指着它了,不信命,才能活得潇洒,活得自在。”

    佟籍见此话题无益,忙打岔道：“不如认林大哥作干儿子吧。”

    穆回过神，频频摆手，“这,怎么合适呢,老弟的心意我领了。”

    荻母确有此意，果然佟二最和自己贴心，一时间欢喜，“你家里只有你和你父亲”

    老二挤眉弄眼说：“妈,问人这个干吗,您到底认不认林大哥”

    她憨笑道：“认,认,你急什么,多好个孩子,比你强。”

    这下可算有名正言顺称其大哥的理由，“太好了，林大哥,往后你便是我的亲大哥。”他心花怒放道。

    林穆却推脱说：“这不妥,还是算了,咱们跟亲兄弟有何分别呢。”

    想着还没跟父亲商量，自然仍有顾及。“大哥，你就答应吧。”他不断央求,才开怀的心又枯萎如同蔫花了。“这,我,我，”眼看就快奈不住央求，荻母偏偏拉开老二,拍拍他的肩膀道：“看小林这犹豫样,怕是有一半已经应允了,另一半呢,大约心坎还没通吧,毕竟有自己的亲娘呢。”她看出林穆绝非犹豫不决之人。

    佟二自然也非不同事理，“大哥,不管应不应,你都是我亲大哥。”

    闻至此，穆的鼻间一阵酸楚,心窝满满感激。“若不嫌弃,我便唤您一声,一声妈。”他终于被打动，太久没唤母亲，隐隐觉得生冷。“真好,妈的好儿子。”荻母拥其在怀,搂着他略显单薄的肩膀,流下泪来,“你比我那老大还长几岁,便是我的大儿子。”

    可不是，比起佟大还年长五岁。“这合适吗兄弟们能应允吗不如问问大伙的意见再定。”当初葬礼别后，对兄弟几人的秉性仍不甚了解。“大哥,放心吧,你就踏踏实实作我们的兄长吧。”老二齐整衣衫,清清嗓子,又推林穆高台上就坐,正式改口，“大哥在上,请受二弟一拜。”

    他忙弯腰去搀扶，“佟籍,你这是做什么,快起身,快起身。”

    此举反惹老二不满,嘟囔道：“你怎么还叫我佟籍。”

    “瞧我这嘴,二弟,二弟。”两人相视,乐作一团,荻母也跟着欢喜。“好好,都是妈的好儿子。说了这会子话都饿了吧,妈去给你们做饭,不不,咱们下馆子,叫上林老先生,多好的兆头啊。”她开始张罗开,不亦乐乎。“大哥,我去叫师傅,你陪妈聊聊。”籍不胜欢心。“也好,你去吧,我爹打头回面就喜欢你,你没瞧他方才乐得合不拢嘴。”

    老二才出了门,荻母忙回屋换了身藏蓝色衣裳,盘起发,简单梳洗一番,再出现在林穆面前时,已然旧貌换新颜。“这身还行吗头回见客,总得像个样子,太邋遢可不礼貌。”

    果真人靠衣装，面前的女人分明仍是貌美。“行,真漂亮，年迈的西施也不过如此吧。”

    荻母若有所思，“西施耳熟,听闺女叨念过。”

    穆应和道：“是位绝代佳人,古时四大美女之一。”

    荻母忍不住笑道：“美女不行喽,老了,老了。”

    “不老,风华依旧。”这话绝非奉承。说罢，携母亲外出迎客。“瞧你这小嘴甜的,我闺女才是西施呢。”提起韵荻，总有说不完的话。

    待此时,老二携林老先生而来,老先生一身长褂,且眼镜锃亮,头发齐整,同样的儒雅。籍不紧不慢，“这位便是我师傅,怎么样很英俊吧。”细端详，此人浓眉如宽刀,眼窝深陷,目光却从镜片后透出柔情,身姿较林穆还显挺拔。“师傅,这是我母亲,很漂亮吧。”老二也是头回见荻母这身装束,顿觉眼前一亮,难怪韵荻meimei出落得如此标致,心下想道。

    男子先开口，“您好,我是林道,初次见面,多谢您的盛情邀请。”

    见对方伸出手,这双男人的手竟比女人还细长,且极有力度。“您好,该是我先谢过,谢谢您肯收留我这儿子。”她瞥见自己粗糙的手，很快便放开。“快别谢来谢去了,咱们有的是时间，留在饭桌上慢慢叙,走吧。”佟籍催促道,拉起林穆的胳膊,“哥,咱们先走,让师傅和mama慢慢聊，老人家就是话多。”他绅士的请荻母先走,彼此皆在对方眼里心上留下流星般永恒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