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昔日旧友曹府遇
那丫头推开了门,低声说:"小姐请在此稍等。" 玉心看那屋子,不似前厅那般洋气,虽是旧式陈设,倒也十分雅致。一色的明式紫檀家具,并不蠢笨。她在椅子上坐了片刻,听那丫头走的远了,四下里寂静无声,从极远处隐约传来一点宴乐的喧哗,越发显得安静。 忽然听到厅外由远及近,传来皮鞋走路的声音,心怦怦直跳,人也不由自主站起来,她本来胆子极大,到了此时却突然害怕起来,听那脚步声越走越近,将身子一闪,隐身藏在了那湖水色的帐幔之后。 那人一直走进屋子里来,叫了两声"妙妙",问:"妙妙,是不是你?别藏着啦。“ 听见是男子的声音,玉心猜疑是不是那曹先生,她也并不曾正式地见过他,只在报纸上看过画像。一颗心几欲要从口里跳出来,在那里一动不动。却听到那人说:"好啦,别玩啦,快出来吧。我好容易脱身过来,回头他们不见了我,又要来寻了。” 玉心心思一片混乱,瞬间转了无数个念头。可仔细听来,这声音似有几分熟悉。只听他又说:“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走了。” 她迟疑着没有动弹,只听他继续说:“妙妙,你再不出来,那我可就真走了。” 过了一会儿,就听脚步声渐去渐远,四下里重又安静,那人真的走了。玉心不知为何吁了一口长气,慢慢从那帐幔之后走出来,见厅中寂无一人,心下乱成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怔忡的那一刹那,忽然有人从后头将她拦腰抱起,吓得玉心失声惊呼。整个人却被腾空抱起天旋地转,紧接着扑倒在那软榻上,暖暖热气呵在耳下,那一种又酥又痒,令她又惊又怕。却听着适才说话那人的声音就近在咫尺,原来那人只是故意装作走开。 此时出其不意将她按住,哈哈大笑地说:“你这促狭的东西,总是这样调皮,我今天非得叫你知道不可。” 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烟草的芳香,夹杂着陌生男子的气息,还有一种淡淡的硝味呛入鼻中。玉心拼命地挣扎,他一手压制着她的反抗,一手拨开她的乱发,正欲向她唇上吻去,已经看清她的脸庞,不由怔住了。 他的脸庞与她极近,nongnong的眉头下,目光犀利地盯在玉心脸上。虽然有几分诧异,可是因这情形着实尴尬,不由闪过一丝复杂以及难以以言喻的窘态。 不过一刹那,那窘态已经让一种很从容的神色取代了,仍旧目光犀利打量着她。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一样。玉心极力地回忆过往,她盯着他细看,也拿不准他是否是一年前同她一起在北平后海咖啡馆喝过咖啡的秦良俊。 他的呼吸热热的喷在她脸上,这才发觉两个人的姿势暧昧到了极点。玉心到底是位姑娘,不由的面红耳赤,伸出手推他说:“哎,你快起来。” 他也回过神来,连忙放开手。刚刚坐起来,忽听门外步声杂沓,明明有人往这边来了,紧接着有人砰砰的敲着门,叫:“良俊!良俊!” 门外的人互相议论着“不会不在里面吧?” “是啊,是不是去其他地方了?” 只听一个浑厚的嗓子小声嚷道:“应该在里面吧,我明明看到他往这边来了的。” 玉心吓了一跳,身子微微一动,他怕她去开门,猝然伸出手去捂住她的嘴,低声说:“别作声。” 他虽是文人出身,力气却极其大。玉心被他箍得差点背过气去,连忙点了点头,示意领会,他才松开了手。 忽听到外面另一个声音说道:“几位少爷不在前面吃酒,跑到后面来做什么?” 先前那个浑厚哈哈笑了一声,说:“曹老板有所不知,酒才吃到一半,这良俊却借故逃席,过了半晌还没回去,咱们寻到这里来,总要将他请回去,好好罚上一壶酒。” 那曹诚是秦良俊的姐夫,在这些人眼里也算得上是长辈,说起话来还是起着大作用。“这里只是一间闲置的房子,很久没有人来的,良俊定然也不在这里,你们不如去别处找找吧。” 他们见曹诚发了话,不好扫主人面子,其中一个人哈哈说:“那咱们就别处找去。”往外走了两步,忽然笑嘻嘻止了步子,回过头来说:“不成,曹老板,今天是您太太,良俊jiejie的好日子,府上人多,咱们可不能让人钻了漏子去,万一进来歹人,惊扰了贵客那如何了得?”说着,便提高了声音,叫:“来人啊!” 他随侍的一名仆人,便上前答应了一声,只听他吩咐说:“取一把大锁来,将这房门锁好了,再将钥匙交给曹老板好生保管。” 说话之人,正是上海市前市长的独子梁东平。话音未落,几人都哄然大笑起来,个个拍手叫好。曹诚虽然微觉不妥,但这几位晚辈不是政界人士的儿子就是亲戚,私底下又都是良俊的好友,他也不再多说什么。何况,他们现在有了七八分酒意,更是无法无天的泼皮样子。 曹诚尚且拿他们没有法子,况且这明明是故意在开玩笑,只好含笑看那仆人取了一把大铜锁来从外面锁上了房门。梁东平接过钥匙,亲手往曹诚那上衣口袋里放好了,轻轻在那口袋外拍了一拍,说:“曹老板,既然这里是一间闲房,想来里面也没搁什么要紧的东西,自然一时半会儿也不用急着用这把钥匙,咱们先喝酒去吧。”说完,和另几个人一道连哄带攘簇拥着曹诚朝前厅去了 玉心在屋子里听他们去得远了,走上前就去推门,那锁从外头锁得牢牢的,哪里推得动半分。回过头来看着秦良俊,他倒还是很从容的样子,对着她笑了一笑,说:“真对不住,刚才我是认错人了,多有冒犯。” 她只说:“哪里。”话一出口微觉不妥,但再解释倒像是越描越黑。屋子里本来只开了一盏小灯,她立在窗子前,窗上本是金丝绒窗帘,因着光线晦暗,倒像是朦胧的紫,衬得她那一身白色连衣裙,有些淡淡的紫光晕。衣褶痕里莹莹折着光,仿佛是枝上一盏白玉兰花,掣在雨意空濛里一般。
他忽然心里一动,脱口道:“是你?林家的小姐。” 她怔了一下:“是……我是。” 这样莫明其妙的答着,秦良俊仍旧是很从容的样子,含笑说:“如果没记错,咱们这是第三次见了吧!只是很不凑巧,竟然让你看到我最狼狈的时候。” 玉心一时心思紊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走过去推了推门,哪里推得动,口中不由道:“这帮人一喝了酒,就无法无天的胡闹。” 见玉心望着他,又笑了一笑,安慰她说:“不要紧的,回头自然有人来放咱们出去。” 见她的样子,像是有几分踌躇不安,转念一想,秦良俊便去将屋子里的几盏灯都打开了,四下里豁然明亮,却见她两汪清水似的美眸,虽然总是淡淡的看人,却有说不出的明澈动人。 曹诚回到前面大宴厅里,陪着那几位公子哥喝了几杯酒,乘人不备,招手叫过一名仆人来,正悄悄将钥匙取来递给那仆人,忽然斜剌里伸过一只手来,按在那钥匙上。 曹诚抬头一看,正是那位前市长的公子梁东平。他咧着嘴呵呵一笑,对他说:“曹老板急什么?” 曹诚也跟着笑笑:“也闹得够啦,可别再闹了。” 梁东平哈哈一笑,压低了声音说:“反正良俊那小子眼下在那屋子里,只怕比坐在这里被我们灌酒要快活。” 曹诚嘿的笑了一声,说:“玩笑归玩笑,老这么关着可像什么话?”另一个人拿过酒壶来,亲自替曹诚斟了一杯酒,说:“曹老板放心,时候还早呢,难得这两日无事,让良俊舒舒坦坦躲个闲吧。”旁的人也七嘴八舌的来劝酒,曹诚没有法子,只好和他们胡搅蛮缠下去。 秦良俊原本估摸着不过一时半会儿就会有人来,谁知过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渐渐地夜深了,四下里仍是静悄悄的一片,听着前面隐约的笑语声,秦良俊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步,将窗帘拉起来瞧了瞧,又望了玉心一眼。 玉心转念一想,这样被关在这里总是尴尬,还会引起别人的误会。于是,她主动开口说:“秦公子,你自便。” 本来她是无心说,可是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秦良俊也忍俊不禁,说:“虽然翻窗子出去,再容易不过,可是总是当着小姐的面失礼。” “事从权宜,这有何失礼。”他听她答的爽快,心里想着那帮不仗义的朋友都是些海量。若是喝得兴起,人人烂醉如泥,自己倘若真被关在这里一夜,成何体统?举手将窗子推开,见四下无人,双手在窗台上一按,便越过窗台轻巧无声的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