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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入宫路漫人憔悴第九章 绝处逢生

    血虽然没止住,但祝离临走前给的镇痛药,效果却还算得上不错。

    罗衣醒来,已是垂暮时分,花花正在替她的腹部上镇痛药,那药带着淡淡的冰片味,敷在伤口上有点冰冰凉凉的,那揪心的疼痛,立时就消下去几分。

    帷幕后,还立着一个单薄的身影,罗衣从那身形猜测,应该是傅清雪,看那影子一抽一抽耸动着,她心中也有些触动,这个女人,不敢过来看她的伤口,只是在帷幕后听到她抽气的声音,就又开始抹泪抽泣。

    花花给她上完药,端着木盘退了出去,到了帷幕后,静立了片刻工夫,透过光影,只能勉强看到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丝毫声音传出。

    罗衣有些疑惑,却只见到花花微微点着头,轻柔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帷幕后的人影慢慢地转了出来,踱到床边上,替她抚顺了发丝,又往炉鼎中添了一些香叶,一股清淡的药草香味,慢慢在房间里弥漫开来,罗衣吸了几口,就觉得身子似乎极重,极为疲乏,似乎三天三夜都不曾睡过觉似的,困得不行。

    迷蒙中,傅清雪的脸,似隐在云雾中的花朵,不论她怎样努力,也看不清楚眉眼。只是知道,那张面容,曾轻轻地贴到她的额头上,低低地哼了几个小调子,那调音清远豪迈,带点异域风味。

    她实在是很困了,就在这种清远的调子中,慢慢失去了意识,临睡前听到的,是一声长长的,带着无限哀思的叹息。

    “衣儿,娘这就替你去取凝香脂。”

    一阵风吹入罗帷,床前曼妙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空留下帷缦飘飘,悄若入梦。

    这一觉睡得相当香甜。也是唯一一回没有恶梦纠缠的好睡眠。

    只是,当明媚的阳光洒进屋子,在帷缦间落下细细碎碎的光斑,风吹过窗棱。一屋光斑像活动的星幕般,微微晃动着,吸引了罗衣所有的视线。

    可是不管怎样的美景,看久了,也会让人觉得乏味。罗衣在看光斑移动。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房间里居然还是没有丝毫响动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又转头看了看窗外的日头,心头更加不安起来。

    都已经日上三竿了,怎么还不见有丫环来给她净面,或者……送饭呢。

    她觉得很饿。

    “花花……花花……”她扯着嗓子,叫了几声,即依然没有人回应。侧耳倾听,整座院里都静悄悄的。静得能听到花叶相错时的沙沙声。

    似乎,似乎有些对劲。

    罗衣心里一着急,想着要起身看看,身子就已经慢慢地坐直起来,等到靠到床樯上的花头纹饰,她才突然惊醒过来。

    她,她的腹部,一点都不疼了。

    横竖屋里没人,索性就把手伸到膝下,将袍子一层一层住上卷。边卷边撩,卷到小腹部时,手抖了抖,定下心神。忽地一把将卷好的衣袍撩到胸口,低下头,往腹部看去。

    伤口被人重新包扎过了,而且,那包扎的白绢上,一点血迹也没有渗出来。

    指腹沿着绢带向下太量。那伤口似乎自两乳间至小腹部,足足长达一尺。这……是什么手术啊?真像五脏全科移植手术呢?

    诶,怎么又跳出一个新名词。手术……

    拆了白绢,罗衣的眼神胶在那屋透明的脂状物下,那里,全是密密匝匝的针眼,从上往下,宛如一只黑色的蜈蚣盘旋在她的胸腹间。

    真难看。

    但是,轻轻摸了摸,却完全不痛,看那伤口的样子,隐隐有了愈合的趋势。

    既然不痛,那就起身走几步,看看有没有影响。说做就做,罗衣定了定心神,起先还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往床沿上挪,等到发现,这些动作副度,远远不会牵扯到伤口时,胆子就大了起来。

    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觉得实在是有点闷气,便想到院子里的红芍药开得正艳,记得那红花间,有一方灰白色的石头圆桌。

    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手指,却在触到门沿的时候,生生停滞下来,不可置信地又摇了摇。

    没开。

    加大力,再拉,门被摇得哗哗响,可是依然没开。

    借着明亮的阳光,透过门缝往外望。一把锃光瓦亮的铁锁,正随着她摇晃门的动作左右摇摆,不时撞在门扣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谁把她反锁在屋里了。

    “花花……”拍着门板,罗衣叫着她唯一知道的那个丫环的名字。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久到她都拍得手掌赤红,手腕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时,门外,终于传来了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脚步声。

    “谁?”罗衣隔着门板问,门缝实在是太窄了,只能隐约看到一片洗得发白的裙摆,一摆一摆地向这边行来。

    “表小姐,你别再拍了,你有什么要求你就跟奴婢说,奴婢会禀报老夫人,至于应不应允,就要看老夫人的意思了。”一个粗粗的妇人声音响起,门缝里只看到一个依稀有些发福的水桶状腰身。

    “你是谁?我娘呢?”罗衣不明就里,怎么一觉醒来,就成了一切看老夫人的意思办事呢。这太不应该了。

    白老爷呢?她的假娘呢?

    还有,这个妇人的声音,好像,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呢。

    把眼睛凑到门缝中间,罗衣细细地分辨着那张并不美丽,甚至有些苍老的面容。

    那妇人低身福了福,礼数还算周全,眼神也相当的沉静平淡,见罗衣透过门缝盯着她瞧,她的嘴角微微向上弯了弯,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淡淡地道:“表小姐,你别看了,我昨天才进的白府,本来司的是洒扫一职,可是今儿个早上一起来,就被老夫人调到清磐院来了。”

    “可是,我看着你的样子,就是有些面善。你叫什么名字?”罗衣疑惑道。

    那妇人打了个哈哈,笑道:“表小姐说笑了,奴婢才来清磐院,从未见过,怎么可能面善?要说名字嘛,奴婢是嫁过人的,夫家姓朱,可是丈夫不日前得病没了,所以你现在叫我朱氏也行,叫我娘家本名陶红药也行。您是主子,我是奴婢,想怎样称呼,随您的意。”

    “我想出去走走,你给我开门吧。”罗衣偏头想想,这陶红药这个名字,确实不曾听说过,看来,是因为门缝里看人,不太真切的缘故,才会觉得她面善吧。

    “表小姐,奴婢听说您得的可是麻疯,所以整个院子里,就奴婢一个人愿意过来侍候。其他的下人,谁也不敢过来。老夫人交待过,你只要待在屋子里,谁也不会为难于你。”陶红药一口回绝道。

    罗衣愣在原地,不再说话。

    原本大病初愈的那份欢喜之情,已经荡然无存。门内,门外的两人完全沉入了一片奇怪而尴尬的安静里。

    麻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回事。

    还有,她那个爱哭的假娘去哪里了?难道……她也遇上了不测之事?

    罗衣觉得脑中越来越乱,理不出一分头绪。身体倚着门板轻轻地坐下,双手抱膝,百思不得其解。

    想了很久,还是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反而那肚皮却是越来越饿了,饿得她手都开始发颤。

    “我饿了,你去问下那个老夫人,能不能给我弄点吃的来。”罗衣朝门外喊了一声,打定主意,先填饱肚皮再说。

    那妇人哦了一声,转身就走,半点停滞也没有,罗衣眼瞅着那方洗得发白的裙摆,慢慢消失在眼帘中,再也看不到时,才咬着牙慢慢地站直身子,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

    最后,她把目光停在梳妆台上。那里,摆着两个锦盒,都是朱红色的匣子,四角铳着铜钿花,表面雕着繁复的花纹,彰显着它的不平凡。

    打开左边那个匣子,里面摆着一把原色牛骨梳,一把黑胡桃木挑细花的篦子。罗衣摇摇头,失望地将它合上。

    轻轻地敲击着右边匣子的盖面,罗衣叹息着,闭上眼将它打开,过了好一阵儿才敢抬眼往里瞧。

    盒子里摆着五只流光溢彩的珠钗,还有两只缀着细细流苏的鹤嘴步摇。

    林西松了一口气,轻轻地将盒子盖上,半掩了眼帘,开始谋划起来。

    还好,那白老夫人并没有打将她关起来,活活饿死,然后弃尸荒野的主意。远远地就闻到了一股米粥的清香味,除了那粥的香味,还夹杂着一股野菜的鲜香味。

    不知道为什么,罗衣突然眼眶就湿了,任她怎么努力眨眼,那眼泪还是滴出了眼眶,顺着脸颊滚落。

    不过是一碗稀粥而已,竟然弄得她哭了。

    门开了,陶红药捧着黑褐色的土碗,怔怔地站在门口,看着那柔弱无比的人儿,正哭得动情,她便有些失措。麻疯病人,不能接触,原本她该放下碗就走的。

    那是一碗荠菜粥,青色鲜嫩的荠菜浮在白生生的粥面上,鲜香四溢。

    她,记忆中,是否曾有过这样一碗粥……还有,那个煮粥的人……

    只是,因这一哭,竟然就错失了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