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特别
10月3日的凌晨钟声敲响,东海四区的一条高速公路上,一支工程队正在连夜抢修公路一侧破损的挡板。 一个头带安全帽的起重机cao作员看了看表,对身边同伴抱怨道:“老张,还有烟么?我困得不行了,还有4个钟头才下班,怎么挺得住啊?” 那个叫老张的人笑着摸出一包玉溪,很快两点火光开始明灭:“4个钟头?老刘你想得美!上头说了,首都的人要来,国庆结束之前这整条路都要修完,你还想准时下班?” “全部修完?白天还不让干?!这不是要人命吗!”老刘往死里揉了揉眼睛,又骂了一句脏话:“你说撞边的司机,是不是踏吗有病?不会开车上什么高速,害得我连着几天没睡好觉了。” “那你就不知道啦!”老张一副卖弄的表情,压低声音道:“我可告诉你,开车的人可都是武警,车技能差?” “武警?武警怎么还把路挡板撞坏一大片?” “叫你不看我转发的朋友圈吧?”老张拿出手机往老刘眼皮底下一放:“上个月20几号,有枪响的那个晚上,好记不记得?” 老刘只看了几行就反应过来:“是影铁人那件事?!他和警察在这条路上追车的?” “那当然,要从二区到四区的医大附院,也就这条路最快了。”老张笑着点了点头:“记得点赞啊。” 两人正忙里偷闲,远处亮起两盏车灯。 老张赶紧掐灭烟头:“这么晚还有车来?我得去把路障移开。” 没了聊天搭子,老刘只能回到起重机里,嘴里不时念叨几句:“正在过国庆长假呢,怎么还有人半夜上高速?这年头真是什么事儿都不稀奇了。” ———— 路障被移开后,童兵向养路工人点了点头,继续往医大附院方向开去。 按照他原先的脾气,遇上深夜仍在工作的人,免不了要寒暄几句再走,不过现在他的确没有时间,而且搭话的气氛也不对…… 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后排的殷茹男仍然看着窗外。从上车那一刻起,她就一直没有改变过坐姿,也没有和他主动说过一句话。 “没话说是应该的吧,之前的尴尬还没那么快化解。”童兵也无奈地看向窗外。 记得刚刚入伍,还没有进入龙组时,童兵所在的部队每个季度都会开一次反省会。被点到名的战士,要在会上向全营官兵做自我检讨。既然被点名反省,说明之前肯定被风纪委员会抓过小辫子,但问题是时隔2、3个月,多少人还会记得以前犯过什么错?有些错误,明明被风纪委员暗自观察到,你却没有检讨出来,那结果肯定会被加重处罚;有些错误,明明没有被抓到过,要是你主动交代出来了,还得被追加处罚。所以,每次被点到名时,最难的部分并不是当众认错,而是判断有哪些错误能说。 “逼着人家说一些女性的私密,这种事情就算道歉也不好说出口吧……”童兵对方向盘露出一个尴尬的苦笑:“看来懒喵说得对,在部队呆久了,还是会有和生活脱节的地方。” 他这抹苦笑表情,透过后视镜被殷茹男看得清清楚楚。之前她心里别扭的气球已经瘪了一半,看到童兵的偷笑之后,气球果断涨回了饱和状态。 “不好意思,问了不合适的话。”察觉到殷茹男的气机又“暴怒”起来,童兵只得顶着不合时宜的气氛主动打起招呼:“之前服役的部队里,一个女兵都没有,所以……” 实在说不下去了,殷茹男的眼神比风纪委员会会长更犀利一些。童兵深深知道,在这种眼神下,道歉或让步都没有任何意义。 “当然,一般的生理常识我还是有的。月事这种话题,一般女性都不愿和男的说。”想到当初应付反省会的心境,童兵索性把话放开:“不过没想到你也避讳这一点。” 透过后视镜,童兵可以看到殷茹男又扫了一眼过来,但在不动用气机的前提下,他猜不透这一眼的含义。 “我坚持把你挖到队伍里,不只是看重你的身手。我之前服役的部队,有很多平均能力不足、却有一技之长的战士。我和他们出生入死过了5年。所以比起那些正经的大兵,我更习惯和一些与众不同的人合作。”他决定不管怎样都继续说下去:“一直觉得你就是那种与众不同的人,从扒手角度来讲也好,从女人角度来讲也好……” 毫无反应的反应是独角戏的克星,后座的寂静让童兵又犹豫起来。 “算了,反正就剩最后一句,硬着头皮说完吧。坦诚相对还没效果的话,再接受失败也不迟。”他这样率直地想着。 坐得笔直的脊背转了60度,童兵索性回过头,用最直白的话解释道:“所以我觉得,如果是殷茹男的话,应该不在乎的。在其他男人面前谈起月事的话题也不会尴尬,因为和我们要做的事情比起来,这些都是小事情。” 将要说的话说完,脚下轻踩着油门,童兵就保持着这个回头的姿势,等待着殷茹男的回应。可后者又把视线投向窗外,似乎铁了心不再搭理他。就算有乔桠这样的车技,背过身子开车终究是不可能的,坚持了大约20秒后,童兵终于还是放弃了博弈。 可正当他要回过身看路况时,一直看风景状的殷茹男却突然回了一句:“不是因为尴尬。” “什么?” “不是因为尴尬。”殷茹男的复述证明童兵并没有幻听。 他回过身去左右打着方向盘:“那是因为什么?” “在这一行吃饭的女人……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的月事时间。”殷茹男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说了出来:“钱医生说过,你们练过内功的人,几步之内就能判断一个女人有没有来事儿。” “钱……师姐?”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是坦诚的交谈总算是有了效果,童兵很自然地问道:“那么,这种事情为什么要保密呢?” “因为那就是你的弱点,被人知道了弱点,你永远只能等着挨打。”用舌尖润了润干裂的嘴唇,殷茹男才将后面半句说完整:“十九岁的时候,有个后辈不服我一个女人掌管千手堂,提出和我比手艺,一天之内谁摸到的钱货多,就算谁赢。” 这种故事的结果并不难猜:“他特地选了你不方便的日子?” “他之前装得很好,我一直当他是亲信,很多事情都没有瞒他。”没有直接回答,但从殷茹男的眼神中,童兵仿佛读出了沉淀数年之久的遗憾。只有遭遇过背叛的人,才会发酵出这样的眼神。
然后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打断了殷茹男的回忆,让她露出疑惑又警惕的眼神。即使只撇一眼后视镜,童兵也能分辨出那句没有说出口的“有什么好笑?!” “我只是想到一件事。”他忍住笑反问道:“你瞒着别人的理由我接受了,但是为什么对我也要隐瞒呢?” 殷茹男眯起眼道:“不要说得自己很特别。” “特别?这么说也没有什么问题。”顺着她的玩笑,童兵再次转向后座:“就算你的身体处在最佳状态,对上我也只能挨打而已。是不是知道你的弱点,对我来说没有区别,不是吗?” 殷茹男怔怔地抬起头,留下她眼中的,是童兵那颇显顽劣的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挑衅的笑容,她却无论如何愤怒不起来了。 就算在最佳的状态下,殷茹男依然不可能是童兵的对手,内功武者的气机突然释放的话,像殷茹男这样的普通人根本无力抵抗。即使在有准备的情况下,她与童兵交手的最好结果,也只能是依靠道具脱身。 在废楼与他对峙的那2分钟里,殷茹男已经准备好了去接受最坏的结果。那就是与童兵的谈判彻底决裂,然后因为一时的小不忍,而死在他手中。当童兵第一逼迫她入伙时,“反过来死在童兵手上”就是殷茹男所能想到的最坏结果。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却渐渐淡忘了这种可能。 从什么时候开始淡忘的? 是童兵将丫头救活的那一刻?还是孟筱翎替几个孩子找学校的时候? 虽然不是很清楚,曾有过那么一瞬间,殷茹男真的感受到了希望。她梦见在正规的教育下,5个孩子将来都过上了正常的生活,不必整天担心警察和黑吃黑的威胁。 清醒过后,她却加倍地自警,反复地告诫自己:童兵只是一个外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外人会帮你挡事儿——除非你有利用价值。 殷茹男也反复试探过童兵的底线,甚至在招财进宝的帮助下,一同商量出了无限接近事实的结论:对童兵而言,这世上存在着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他没有办法用金钱去买;也没法用武力去抢;所以他看中了她殷茹男,他需要她的神偷技术。这才是童兵对殷茹男做出一系列“先期投入”的原因。 在这个猜测下,殷茹男始终没有将童兵看成过伙伴,他只是一个雇主,一个和庄杰差不多的存在。但比起庄杰来,童兵更需要她,这代表在两人的博弈中,殷茹男占有更多的主动权;比起庄杰来,童兵也拥有更不可战胜的武力,就像他刚才说的:即使殷茹男出于最佳状态,对上童兵依旧只有挨打的份;比起庄杰来,童兵仍有太多的不一样,至少庄杰从不会向她道歉。 三十年的时间里,殷茹男见过太多的“庄杰”。这些“庄杰”或许有着不同的身份地位,但那一个个只懂追求自利的灵魂,在殷茹男眼中根本没有区别。 或许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确是特别的一个。